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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啊、嗯,确实呢。”



听到真由这么说了后,大出转过身,开始原路返回。但走了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仍站在原地不动的真由,微微歪了歪头。



“真由小姐?”



“对不起啊。”真由双手合十,眨着眼睛说道,“大出先生先回去吧。我有个地方想去。”



5-8



下坡后走了一会,真由拐进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踏入了山上步道的入口中。



地面泥泞不堪,木制的阶梯也因吸收了水分而变得柔软。为了避免滑倒,她将注意力集中到穿着靴子的脚下,尽量保持前倾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



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这里,树枝和茂密的叶子从连接木桩的铁链之中伸了过来。她试图用手拂去它们,却只搞得水珠从摇摇晃晃的叶子中震荡下来。她赶紧松开手,转身避开它。



走到一半,真由停下脚步,摇了摇沿着道路铺设的铁链抖掉水珠,然后跨到了步行道之外。明明当时自己要费好大劲才能翻过去,现在却是轻而易举。铁链的这端几乎看不到地面,而是被真由所不知道的花草、苔藓和断裂的树枝所覆盖。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没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上水的触感。虽然在树根的支撑下不至于陷进去,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因失去平衡而摔倒。



什么东西从树根下穿过的声音传了过来。真由定睛一看,发现了一条细小的蛇正在地上匍匐前进。真由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又不小心被湿漉漉的树根所绊倒,左脚滑了一下。她赶忙抱住了旁边的树干,虽然勉强没摔倒,但手掌却有些擦伤。



在这个四周和上方都被树木覆盖的空间中,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晦暗无光。是谁和自己说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呈现出微妙的差异来着?是哥哥。春天的声音轻快而飘忽不定,秋天则细碎而匆忙。而夏天的叶声则层次分明而又有几分哀愁。



不管多么小心,都不可避免地会踢到一些路上草和枝条,走着走着,身上的衣物还因被水濡湿而变得沉重。不仅溅满了泥点,衣服内侧也因汗水而很不舒服。可事到如今,真由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回去后再换个衣服。她心中充满了懊悔,早知道就回去把瞳那土里土气的衣服借来穿了,这样无论弄得多脏都不心疼。鞋子也是,如果不是穿这双靴子而是穿更适合走路的鞋子就好了。她试图挥去缠在袖子上的蜘蛛网,结果反而把它蹭到了手腕上。她急忙把蜘蛛网甩开,手腕却不小心撞上枝条,被滴下的水滴弄湿了衣服。



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抵达的地方依然保留着当时的面貌。可能因为自己的步伐变大了,感觉所花的时间比之前要少得多。就像小学的单杠在现在看来也显得很低一样。



自从哥哥去世后,这还是真由第一次来到这里。差不多时隔十二年了。这里不错吧。就像森林中的精灵在低语一样,哥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不要告诉妈妈和瞳哦。约好啦!两个人拉钩时的感触于小指上苏醒。记忆中哥哥的手指和真由一样细,但与真由不同,他的指节要更为坚硬。



在这个圆形的空间里,杂草茂密地生长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真由都疑惑于要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晦暗而潮湿的地方所吸引。即使现在再来看,这个地方依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真由踩着杂草,靠近长满苔藓的石祠堂。靠近一看,感觉它比以前小了。真由本以为是受风吹雨打的影响,但又觉得应该只是因为自己长大了。



真由蹲下来,往祠堂里面看去。一只似乎在其中躲雨的蝉迅猛地飞了出来。被那尖锐的翅膀声吓到的真由不禁尖叫一声,又骂了几句。



她一边小心着有其他东西飞出来,一边慢慢将脸靠近祠堂,仔细检查里面。



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果然啊。”



真由的独语被树叶的沙沙声所掩盖。



真由其实也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即使有,也不太可能保存到十二年后的今天。但真由不能不检查一下,有点类似于捡到了路边的彩票,虽然觉得不可能中奖,但还是会去确认一下的那种心态。



真由又仔细调查了一下,但除了把手弄得更脏之外一无所获。



深感徒劳无功的真由站起身来,刚刚抓住树干时被擦伤的手掌隐隐作痛。



祠堂的另一边,生长着叶片形状像手掌一样的树。



“啊,是枫树!”



真由指着那棵树说道。不是现在的真由,而是还是小学生的真由。



因为叶子的声音很轻快,所以应该是在春天。



“答错了~”



身旁的要缓缓地摇了摇头。要的声音很纤细,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就会被周围的声音所遮掩住。



“这是山红叶。”



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真由思考着,立刻就想起来了。“枫树和山红叶是一回事!”我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要说着“不一样哦”,脸上充满了向小孩子传授知识时所特有的优越感,把区分方法教给了我。



“虽然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最容易区分的就是叶子的形状。山红叶叶片的切口要比枫树更为深入。”



这样啊,所以这不是枫树而是山红叶。枫树和山红叶的叶子形状不同,也就是……



……说?



真由这时感受到的喧嚣,是周围树叶摇动空气的震动,还是在她的心里响起的声音?



嗯?



说起来,为什么爸爸用的是胶囊呢?



胶囊?



“真由小姐!”



被叫到的名字的真由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出站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看着他的脸,真由直觉般地意识到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怀疑是正确的,以及,大出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5-9



“您在做什么啊,怎么走到这么深的森林里来了,很危险的啊!快,我们一起回去吧!”



大出踏入这个圆形空间,不断靠近真由。



他伸出右手,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像是向一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说着不要害怕一样。



思及此,真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在寒冬中被泼了冷水一般哆嗦着。诶呀呀,我这是怎么了?真由有些迷惑。



“真由小姐,请冷静下来。”



大出以温和的口吻说道。真由并不觉得自己处于内心震动或是情绪亢奋的状态,但旁观者眼中的自己应该是这样吧。



她想着如果有镜子的话就可以自己检查一下了,但是就算照镜子了解自己的情况,也无法抑制这种无意识且不受控的颤抖。这不像是“今天眼皮有点沉,得更认真地贴双眼皮胶呢”那样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



“真由小姐,那边很危险!”



大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强硬。



叶片突然触碰到真由的脖子,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不断往后退。怪不得明明大出正在接近自己,但两人的距离却没有缩短。



从大出的态度中,真由猜测他眼中的自己应该处于一种相当糟糕的状态。大出全身散发出一种,像是正竭尽全力地安抚失去理智的动物的,那种驯兽师一样的气质。



真由并没有想要逃到别处。只是,在脑海中如漩涡般的混乱得以平静之前,想要一个人呆着而已。半个小时就行,拜托给我时间时间时间!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明明现在光是和别人对视就已经让我万分痛苦了。



然而,大出却一直凝视着真由的脸。



真由无法再忍受那样的目光,她转过脸去,背对着大出,逃向森林深处。



“等等!”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追过来!”真由喊道。



她踉踉跄跄地试图逃离那个声音,快步地深入到了森林之中。脚底传来靴子踩在小树枝和草上的触感,潮湿的泥土与植被传来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路上的枝条和藤蔓时而轻拂皮肤,时而令她感到一阵刺痛。



真由踩到了湿滑的树根,脚滑了一下,所幸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背后不断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或许这不过是被刚刚经过的她所颤动的树叶的声音,但她禁受不住与他人对视的痛苦,无法回头确认。只要一会就好,不要管我就好,明明只要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就行,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视野也逐渐缩窄。



正当真由跑到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之时,突然间,原本一团棕色的视野豁然开朗。



下一瞬间,真由迈出的左脚踏空了。就像小时候在小学楼梯的平台上,决心跳下去的那时候一样,全身都被一种无依无靠的漂浮感所包围。



真由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咻”的鸣响。



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零点几秒的静寂无声,身体开始下坠。



就在那一瞬间——



“真由小姐!“



他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呢?大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与此同时,真由的右手腕被用力地握住了。



5-10



“所以,说到底,大出先生在意的是什么事情呢?”女人问道。



“在意的是——” 男人回答道,“是要先生什么时候喝下了毒药这一点。”



“哥哥吗?”



“是的。据说,真由小姐是趁要先生洗澡的时候,从二楼把毒物带到了厨房。”



“是的呢。”



“而且,通常会马上回到自己房间的真由小姐,那天却一直在笑眯眯地等着要先生洗完澡。”



“嗯。”



“这样一来,就会有这样的假设。真由小姐不是把毒物放进了咖啡,而是放进了他经常在洗澡后喝下的橙汁里。”



面对男人那似乎是想对一对答案的目光,女人勉强地点头说道:“是的呢。导致哥哥死亡的毒药确实是放在橙汁里。但那又如何呢?”



“那这就奇怪了。”男人夸张地摆出了展开双手的姿势,仿佛在说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为什么征一先生要把自己的药溶解在咖啡里呢?



如果书房的状况是征一先生造成的话,姑且不论是药粉还是胶囊,把它溶解到咖啡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毕竟曾经被下毒的不是咖啡,而是橙汁。”



“那是因为我们家没有橙汁呢。哥哥去世之后,我们家连一次橙汁都没有买过。”



“或许确实如此呢。”



“对吧。” 听到对方爽快地同意,反而有些扫兴的女人回答道。



“但是。”



很快,第二支箭便飞了过来。



“溶解的是自己正在服用的药,这一点也很奇怪吧。”



女人露出厌烦的表情:“又轮到药了?”



“征一先生去世那天,他服用的药只剩下两三天的量。对吧?”



女人点了点头:“本来要去医院的那天,爸爸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没去成。”



“是的。而且那天下着大雨,道路被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通行,换句话说,当时是不知何时才能买到药的状态。那他会用如此珍贵的药物吗?如果只是想溶解点什么的话,明明可以使用洗手间里家里人共用的维生素剂吧。”



“他应该是打算之后喝下去吧。”



“只喝黑咖啡的他,为什么要特意把胶囊的内容物溶解到咖啡里喝呢?”



“唔。”



“总之,如果那天放在书房里的咖啡杯是征一先生准备的,那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自然之处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呢。



但是啊,小桧山先生不也说过吗,‘人的行为并不总能有合乎理性的解释’。就算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也只能接受现实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呢’,不是吗?



更何况,说那天晚上能泡咖啡的,除了爸爸之外再无他人的,不正是大出先生嘛!”



说到这里,女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虽然泡咖啡的人是爸爸,但是后来有其他人下了药,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那是不可能的。”



“诶——” 意见被立即否定的女人不满地鼓起了脸颊,“为什么啊?”



“如果你注意一下放在杯子旁边的勺子,就能明白了。” 男人说道。



“征一先生是黑咖啡派,根本就不需要使用勺子。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在征一先生冲泡的咖啡里溶解药物,那他就必须重新准备一把勺子。



那个勺子和前一天晚上我们吃白桃冰淇淋时用的勺子一致。



当真由小姐一点半左右下楼时,沥水架上的勺子只剩下三把。但是我们之中有四个人吃了冰淇淋。



只将四把勺子中的一把放回柜子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可以确定放在咖啡旁边的那个勺子就是剩下的那一把。”



女人点了点头,“有道理。”



“基于这个事实,我们来看看谁有可能把那个勺子放在书房的杯子旁。



再用排除法来分析一次吧。



首先,那天晚上没有离开房间的虹绪女士不可能做得到。怀表是在冲咖啡之前滚到了门口。在没有咖啡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只拿着勺子去书房。



这一点也适用于在零点左右下楼的瞳小姐。瞳小姐两点左右的时候也下楼过,但那时勺子已经少了一把。这一点与真由小姐的证言一致,不存在疑点。



剩下的三个人中,我们可以根据同一个理由可以排除所有人。



即:我们三人不会选择把那个勺子放在咖啡杯的旁边。



我们只在晚餐后吃白桃冰淇淋时用过那个勺子。换言之,在我们的认知中,那个勺子不过是用来吃甜点的勺子罢了。



更何况,如果把那个勺子放在杯子旁边的话,会显得有点太大了。



如果是我们三个人的话,肯定会选择前一天,您给我们泡咖啡时所附上的小勺子。



那个小勺子放在餐具柜中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不太可能找不到。



虽然真由小姐是家里人,但那把勺子是半年前买的。但一年只回一次家的她不可能知道征一先生很喜欢这把勺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用它。



“所——以——说——啦!”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啰嗦了这么多,结果不还是一样,泡咖啡的人以及把药溶解到咖啡里的人,除了爸爸之外再无他人嘛!”



“不是这样的。”



“哈啊?”女人眨了眨眼睛,“但是,那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啊。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女人困惑的样子,男人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那时候提到的选项,一共有几个人呢?”



“爸爸和妈妈,还有我们姐妹。”女人一边数着,一边弯着手指,“还有大出先生和小桧山先生,总共六个人吧。”



她的手变成了只有小指竖起来,仿佛拉钩一般的姿势。



“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能够泡咖啡的人。”



“除了我们之外?但不是说那天晚上,没有人从外面进来过嘛。难道那里也错了?”



“不,那是对的。”



“那难道是哥哥的幽灵?”



“是有血有肉实际存在的人哦。虽然从我们看不见其身姿这一点来说,倒也可以说是幽灵。不,果然还是称之为精灵更加合适呢。”



“别管措辞了!”



女人抱怨道,男人说着“失礼了”,然后乖乖地低下头,说出了真相。



“那天晚上,在那座宅子里,除我们六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就是从山那边的矢仓家偷走宝石后逃过来的,小偷二人组。”



5-11



“也就是说,那时的推理从前提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结论也变得扭曲、不稳定,也不够规整。



错误的前提会导向错误的结论。



即使中间的过程都是正确的。



说起小偷的藏身之处,那只可能是在二楼,要先生房间的旁边。



一楼没有空房间,其他的房间有你们姐妹和我们。二楼有音乐室和要先生的房间,但前者随时可能有人进去,而后者也不能保证家人不会心血来潮地到访,所以应该会避开这两个地方。”



“等下等下等下,你先停一下。”



仿佛是为了防止对话变成男人自己的独角戏一般,女人急忙插嘴:



“你一口气说了一连串,我都没顾得上插嘴。但是那太不合理了。说起来,第二天我们大家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那里明明没有人啊。”



“那时候,那群家伙已经逃离了宅邸。”



“但是,就算退一百,不、退一亿步说,假定那个晚上真的有小偷藏身于那个房间,但那些人为什么要下到厨房,在别人家里悠闲地泡咖啡呢?茶歇时间吗?怎么可能。”



“因为把小偷们藏起来的那个人是这样要求的。”男人说,“不用说,小偷们有合作者。否则,就无法解释藏起来的小偷们为什么会悠闲地泡咖啡。虽然只是猜测,但那群家伙一开始应该也没有打算长时间停留。但是村庄被洪水困住,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过,那些小偷们为什么一直在藏着?那个合作者为什么也对其他人保持沉默呢,不奇怪吗?”



“小偷们藏起来是因为不想被我们发现。而合作者保持沉默是因为被小偷们拜托了。”



“嗯——”



“那么,如果是小偷们泡的咖啡,那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即,是谁拜托小偷们的呢?



登场人物虽然增加了,但能做到这件事的依然只有刚才提到的六个人。顺便说一下,选项不会再增加了,请放心。”



“完全不明白啊。到底是谁呢?”



“和上次一样,到此为止所有的线索都已经给出了。”



“也就是说,如果认真思考的话,就能猜中你指的是谁,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



“嗯——”



男人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给女人留下思考时间一般,喝了一口咖啡,稍作停顿。



然后,



“那么。”



他开始说道。



“和上次一样,我们来用排除法吧。



首先不是征一先生。因落雷而惊惧而死是无法预料的。您刚才确认过,咖啡里的东西不是毒药,而是他服用的药物。因此,与要先生的情况不同,征一先生没有自杀意愿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因此,他没法通过遗嘱等形式在生前拜托别人。



接下来是虹绪女士,因为她整晚都没有离开房间,所以果然不是她。”



“是吗?”



女人用食指点了点下巴说道。



“如果小偷先发现了在书房里去世的爸爸,然后去问了妈妈的意见呢?说不定在怀表滚动的时候,小偷和妈妈正一起在书房或者房间里。妈妈注意到怀表后,认为可以利用它来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在关上门之后,让小偷把它放在了那里。”



“即使是那种情况,那第二天早上虹绪女士肯定会更加谨慎地把门打开。”



“唔。”



“所以虹绪女士也被排除了。



接下来是我们,也就是大出和小桧山两人,但我们无法指示小偷补充滤纸,所以也不对。



除了勺子之外,如果要给小偷提供详细的指示,那必须得是熟悉房屋布局和要先生去世时的情况的人才行。毕竟,如果不了解“原著”的话,就没法进行“改编”。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如果我们意识到了正与小偷居于同一屋檐下,我们绝无可能放跑那两个人。



所以剩下的只有两个人。



瞳小姐和真由小姐。



拜托小偷的,一定是你们姐妹两人中的一个。”



女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但是,请放心,不可能是真由小姐。”



“诶?为什么?”



“真由小姐有两次察觉到征一先生死亡的时机。



一是刚过了零点,但回房的瞳小姐还没去真由小姐房间的那十五分钟,或者是午夜一点半左右,去拿冰淇淋的时候。



首先在前者那个时间点,真由小姐能够按顺序说出隔壁房间里播放的音乐的曲目。只有一直待在房间里的人才能做到。



如果是小偷先发现了征一先生,然后去真由小姐的房间咨询她的情况呢?不行呢。那样的话,肯定不会把一切都交给小偷,而是自己也会下楼。那样就会错过曲目。



所以剩下的只有后者,即去拿冰淇淋的那个时间点,但时间不够。



在三分钟之内,要完成发现征一先生已经去世,并立即请求小偷的帮助并说服小偷,给出咖啡的冲泡方法等细节指示,肯定是不可能的。”



“啊,是吗?”



“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在小偷们所藏身的空房间的对面房间居住的,来往方便的人。



没错,就是瞳小姐。”



5-12



“我们暂且不考虑动机,而是先还原一下瞳小姐那天晚上的行动吧。



首先,她深夜离开房间,在走廊里遇到了真由小姐。据说那时你们简单交谈了几句。”



“是这样的。”



“然后她下到一楼,在厨房里喝了麦茶。”



“我记得,在那时遇到了小桧山先生呢。因为二楼的洗手间被占用,所以他下到了一楼。”



男人点了点头。“瞳小姐说当时只去了厨房,那其实是谎言。她应该是去了书房吧。虽然不知道是先去的厨房还是先去的书房,但这个无关紧要。



推测一下理由,可能是因为她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意识到橡树被雷击中了。那天晚上的雷电非常吓人。所以她可能想通过书房的窗户看看情况。”



女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着“继续”催促着他。



男人点了点头。



“进入书房后,瞳小姐发现了已经去世的征一先生,并从现场的情况判断出死亡的诱因是雷。如果她当时立即叫醒家人的话就好了,但瞳小姐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呢?



因为她想借机再现要先生那时的情况。



瞳小姐立即开始行动。



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将信纸放在信封里,再夹在书中间。冲泡咖啡并溶解粉末。



用文字来描述的话,就是这些。



但是有一个问题。



没错,就是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



我们所面临的许多问题都发端于时间。



我们总是被时间的囚笼所束缚。



根据箕轮家的家规,晚上保温瓶里不装热水,因此要想泡咖啡就不得不花点时间。尽量减少烧水的量,在加热过程中同时准备遗书之类的话,应该不至于耗费太久,但不巧的是,瞳小姐去书房的途中,在走廊里遇到了妹妹。



二楼真由小姐房间前的走廊会发出声音,所以很容易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经过。



第二天,当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瞳小姐不希望被指认说‘对了,姐姐昨晚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来,似乎正好能够准备好咖啡。’”



女人默默地听着男人的话。



“其实,本来伪装工作的时间并不需要这么紧迫。毕竟那个晚上发生了很多次雷击。即使后来查明征一先生的死因与此有关,也很难确定是哪一次雷击导致的。



那么,只需要提供‘当我下楼的时候,已经有泡咖啡的痕迹了’这一证言即可。凭借这一点,就可以构建出征一先生自己泡好咖啡后,因为落雷导致的冲击离世这一情节。一点都不麻烦。



那么现在有一个问题。



不是problem,而是question哦。



为什么她没有自己做,而是要给自己提高难度,去拜托小偷们呢?



“因为在厨房的时候,遇到了小桧山先生吧。”女人说道,“小桧山先生说不定注意到了水槽里什么都没有。”



“对。所以才不得不做一些额外的功夫。”



“说真的,小桧山先生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



女人苦笑着说道。



“还把怀表掉在了妈妈房间前面。真的、真的是个净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请委婉一点。”男人苦笑着,接着说道:



“总之,瞳小姐必须要重新考虑一个计划。而这时被选中的,就是藏身于二楼空房间里的小偷们。瞳小姐决定利用一下这两个人。幸运的是,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些家伙的存在。



只有她能看见那些家伙的身影。



就像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出现的精灵一样。”



“小偷们会老实听从吗?”



“那些家伙也不想引起骚动吧。如果被拜托了的话,我想小偷们是没有拒绝权的。”



“说不定她当时就知道那两个人是小偷了呢。如果威胁说不帮忙的话就告诉别人你们藏在这里,小偷们想必是不得不听从吧?”



听了女人的假设,男人说着“原来如此”,露出了被摆了一道的表情。



“那么瞳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比方说,偷偷听到了妹妹和她朋友的电话。”



女人将双手放在耳朵旁边。



“我们委托人的妻子,矢仓具里子小姐是真由小姐的同窗吧。”男人说道,“但是真由小姐有对瞳小姐说过这些事吗?”



女人将手从耳朵旁边移到头上,绷紧指尖,轻轻地拍打着。男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玩偶吗。放在了要先生作为礼物送给真由小姐的,那只兔子玩偶的内部。”



偷听可是恶趣味哦,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回到那个晚上的事情。



瞳小姐先回到了二楼,经过那段吱吱作响的走廊,进到了空房间里。在那里说服了小偷们,并说明了流程。



咖啡杯和杯碟可能是在回二楼之前就准备好了,因为那一部分不太容易口头说明。滤纸应该也是在那时补充好的吧。



小偷们是趁瞳小姐前往真由小姐房间的时候下到一楼的。真由小姐房间前的走廊虽然会嘎吱作响,但无法据此判断人数。



哪怕是很多人同时走过走廊,也只会发出单人份的嘎吱声。



然后在小偷们泡咖啡的时候,瞳小姐通过和妹妹打游戏来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样的安排。



和妹妹打游戏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她心血来潮下到一楼。虹绪女士告诉过瞳小姐,自己晚上要喝安眠药助眠,所以不用担心那边会出问题。”



“没有考虑到你们两个下楼的可能性吗?”



“二楼有洗手间和洗脸池。作为客人,我们下楼的可能性很低。”



“小桧山先生不就下去了嘛。”



“那只是个例外啦。”男人说道。



女人用手指弹了一下附近的草叶,“真是个能添麻烦的人啊。”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接着说:



“布置好现场后,小偷们的行动有着很多种可能,其中概率最大的模式是,先在音乐室待机,利用真由小姐下到一楼,离开房间的时机回到空房间。



一点半左右的时候,真由小姐下楼到厨房,正好是个绝佳的时间点。



然后翌日清晨,小偷们离开了宅邸。



大概是瞳小姐一大早就通过电话什么的,拜托邻居涡间先生帮忙藏匿小偷们吧。有一定距离的邻居涡间先生。人很好的涡间先生。不会拒绝女孩子的请求的涡间先生。



如果瞳小姐和他说亲戚的孩子必须得赶紧往回走,或诸如此类的话,涡间先生想必会答应吧。”



5-13



“啊,看那个邮筒!是令人怀念的圆筒型!没想到还存在着呢!”



“你给我乖乖弯下身子。要是再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真是个招人烦的家伙!”



“招人烦的家伙说不定有两个呢。我都告诉你要小心了,结果还是在刚踏出家门一步的时候就被人看到了。你是打算成为熊孩子角色吗?”



“好啰嗦啊!只被那家的妹妹看到了而已。穿的衣服和被监控拍到的不一样,那个时候还戴着帽子和口罩。不会被发现的。”



“希望如此。哈——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得全神贯注到最后一刻。”



“这不也挺好的吗,与枯燥无缘。”



“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已经半放弃了。但即便如此,这次也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惊险经历了。差不多能排前六吧。”



“你是多指症啊?”



“从山上出来,被那个开着车的孩子捡起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幸运。没想到路被淹了,而且还和大灰狼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那群家伙为什么会来到那个村子里呢?难道是沿着我们留在山上的痕迹追踪过来的?”



“说不定他们也迷路了。”



“虽然我不觉得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傻,但从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一点来看,确实也不太聪明。”



“不过,确实很难被察觉到。”



“所幸那个房子足够大。”



“现在想来,那孩子一开始因为不想麻烦父母,而让我们偷偷进了家门这一点也算是相当幸运呢。”



“毕竟那个时候双方都没觉得会久留于此。”



“但是,大灰狼们来了之后,你慌慌张张地跟那孩子扯的谎实在是太烂了。”



“什么‘分手的恋人追了过来,要是被发现了的话,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



“实在是太扯了。”



“但是,那个孩子确实有好好地掩护好我们。”



“不,她看我们的目光其实充满了怀疑哦。不过,至少她应该明白了我们有些难言之隐。”



“真的,那孩子就是我们的女神。”



“但是,那个女神居然会在半夜把我们叫醒,拜托我们给已故的父亲泡咖啡,真是惊到了。”



“还跟我们说,如果拒绝的话,她就冲进大灰狼们的房间里,我们也只能乖乖听命。”



“被那些家伙发现了也就罢了,如果连矢仓都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处,被困在村子里插翅难飞的我们就完蛋了。”



“但是那孩子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偷了宝石逃过来的呢?难道是你说的?”



“我当然不会说。大概是在和大灰狼们交谈的时候提到了吧?”



“也许吧。”



“话说,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谁知道呢。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头脑里经过了怎样的漩涡。”



“从外面看来好像风平浪静,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一场暴风雨。”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被卷入了那场暴风雨之中。”



“真受不了啊。不过,多亏了那孩子,我们才能像这样搭上便车。还是得感谢她呢。”



“但是,以自由为诱饵被利用,感觉像是那个戏剧中的爱丽儿一样呢。”



“确实。啊、对了,说到爱丽儿,你知道莫扎特的第十二号钢琴奏鸣曲吗?”



“嘘,安静点。他回来了。”



真是对不住呀,让你们久等了。侄女们闹着要喝果汁,我劝也劝不住。



“没关系的——”



“完全没事。我们两个正聊着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呢。”



大侄女今年都上六年级了,还是任性得让人头疼。对了,我也买了你俩的份,如果愿意的话就喝吧。橙汁可以吗?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光是能让我们搭便车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没关系,既然你们是小瞳的朋友,就不用和我客气啦。话说,马上就要到喜常站了,你们打算怎么办,要在那里下车吗?还是说方向一致的话,我再多载你们一段?



“哇,谢谢您,那样的话真是太感谢了!”



“拜托您了~”



好嘞,就这么定啦。



快,你们也上车吧。太好啦,两位姐姐说还能再陪你们一会呢!



5-14



“然后?” 女人问向男人。



“什么然后?” 男人反问女人。



“我还没有听到关键的部分呢。箕轮瞳为了再现哥哥去世时的情况,甚至不惜拜托小偷帮忙的那个理由。无论你列举出怎样的推理,在听到这个理由之前我都不太能接受呢。”



“不可能准确地猜中动机。” 男人淡淡地说,“因为一旦将内心的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就会远离其本质。就像一旦将悲伤宣之于口,其他微妙的情感就会溢出来一样。”



女人哼了一声说:“花言巧语说得好听,但总之就是你不知道,对吧?”



“被发现了吗?” 男人苦笑道,“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女人露出吃惊的表情说:“问我?这有点太狡猾了吧?”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比如说,这样如何?” 便低下了头,又再次抬起脸,



“我只是想稍微排解下郁闷而已。” 她用不自信的表情和紧张的口气说。



“小真由能够如此悠哉悠哉地生活,不都是拜我们这些家人所赐吗?因为我们保持着缄默,没让她看到不舒服的现实,所以她才能够不受罪恶感的折磨,才可以无忧无虑地、开开心心地歌颂每一天。



可是,那孩子却看不起我们全家人。



对于我,她也是一副瞧不起的态度。那孩子一直、一直在心里轻视着我。蔑视着我。嘲笑着我。我是不修边幅的姐姐。土里土气的姐姐。死气沉沉的姐姐。连婚姻都失败了的、悲惨的姐姐。‘明明那么努力,但最后还是落得这般境地呢’,‘姐姐可尽量别给我添麻烦,就这样一边照顾着逐渐年迈的父母,一边自己慢慢年老色衰吧,这才适合姐姐你呢’。



那孩子模仿我的样子,你也见过吧。就像甜腻腻的甜甜圈上的糖粉一样,她的模仿也厚厚地裹着对我的夸张与嘲笑。一直以来,那孩子就是这样把我当成了笑柄。



啊—— 真是令人火大。



明明我什么都做得比她好。



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想让她知道。



她身处多么幸福的环境。



非得绕这么大弯子而不明说的理由?因为直接说了的话,我不就成恶人了嘛。我不想成为恶人呢。



顺带一提,就算当时家里有橙汁,应该也会把胶囊的内容物下到咖啡里。要不然就太露骨了,没意思嘛。



我希望那孩子能够自己意识到。就算她没意识到也无所谓。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她能察觉到。



即便如此,啊—— 为什么当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呢?”



她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和态度都恢复了原样。



“这样。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诶嘿嘿~ 面对着嘴角上扬的女人,



“您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呢。” 男人感慨地说道,“那个笑容,和令妹一模一样。”



“是吗?”



女人再一次展示了箕轮真由那多少有些不合年龄的,像小女孩一样的天真笑脸,同时也自然夹杂着她模仿姐姐时那讽刺画一般的诙谐。



笑容像涟漪一样从脸上消失后,女人歪着头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男人点了点头。“可以了,非常感谢您。”



“那就好。”



女人说着,耸了耸肩。



在这个圆形空间中,树叶、鸟儿、昆虫各自鸣响着。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小型音乐厅。女人的目光落在停留于歪歪扭扭的橡树枝头的一只红颈鸟儿上。咕——咕咕咕,正当女人有意无意地听着那鸟儿发出的,像球体在喉咙中滚过的声音时,男人冷不防地说道:



“啊,对了。”



正放松警惕的女人有些反应迟钝:“诶、什么?怎么了?”



“我忘了问您一个重要的问题。十三年前,装着要先生遗书的那个信封里,还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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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听到故事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为什么遗书会被放在信封里呢?内容完整的信也就罢了,但在还没怎么写内容的情况下,写好之后再放进信封里才更自然吧。如果事先折起来的话,信纸上就会留有折痕,后面写起来就不方便了。”



“这种事情因人而异吧。”



“确实如此,但和征一先生的情况一样,要先生那时的第一发现人也是瞳小姐。



那么,自然会有这样的疑问:瞳小姐在发现要先生已经去世时,有没有立刻告诉家人呢?



毕竟这次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怀疑我在哥哥那次也暗中动了手脚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说到底,其实完全没有可以支撑这一点的确凿证据,也完全称不上是推理,只是突发奇想罢了。正因如此我才想问一下您。如果被否定了也没关系。不管怎样,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您一个人。”



“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么?”



“当然。那也是一个选项。”



女人踌躇了一会,但似乎很快就释然了,一脸轻松地说道:



“现在想来,不应该把类似于遗书一样的东西留在《尤利西斯》里。



那时候光想着要尽可能地复现,但如果无法模仿笔迹的话,干脆什么都不留下来反而更好。没头没尾地放进一张白纸,反而不小心暗示了哥哥那时另一张纸的存在。”



“也就是说,果然——”



“对。”女人点了点头,“那个信封里,除了哥哥的信确实还有其他东西。”



“里面有什么?”



男人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但他的身体稍微向女人那里倾斜着。



“信封里装着的是信。”女人回答道,“但不是哥哥写的。那封信的开头是《遗书》,结尾有签名。当然,按照信件的规矩,里面也没有空白的第二页。



所以那是另外一封信。



是箕轮瞳写给箕轮要的信。”



“瞳小姐写给令兄的?”



男人一直保持的扑克脸表情在那一瞬间崩塌了。他非常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看来他是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俗称喜怒形于色的那类人啊,女人这样想。



于是女人以一种只有掌握了话语权的人才能做到的,连旁观者都感到焦躁不安的,带着某种嗜虐意味的姿态,坐在躺椅上,慢慢地、慢慢地展开双手,嗯——地伸了个懒腰。这个姿势保持了快二十秒,等她充分伸展好身体之后,便“唰”地放下手,放松地、慢悠悠地、悠哉悠哉地扫视四周,然后缓缓开口道:



“说起来,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虽然过来的时候有点累,但地面平坦,氛围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搅。如果森林里的精灵们要开舞会的话,应该也会选在这里吧?”



男人皱起眉头,“您在说什么呢?”



“这里是哥哥的秘密基地,对家人和朋友都保密,只告诉了真由。但是,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哥哥到底是打算和妹妹两个人做些什么呢?”



男人稍稍停顿后,重复了一遍,“您在说什么呢?”



“你见过哥哥送给妹妹的那只兔子玩偶吗?”



男人判断出如果不接着附和她、顺着她的话题继续的话,女人是不会继续说的,便点头道:“确认走廊的嘎吱声的时候,看到它放在了枕边。”



“那只兔子玩偶,一看就是男孩子想着,女孩子的话肯定会喜欢这种东西吧,选出来的粉色大兔兔。那个一看就很适合藏点东西的玩偶肚子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塞进了机械的呢?”



男人的表情伴随着女人的话语而变得僵硬。女人看着他,想起了以前在理科课上看到的,矿物质经过漫长的岁月而凝结的快进影像。



“哥哥自制的毒胶囊,那里面的东莨菪,如果摄入过量无疑会致死,但如果调整好剂量,便会引起记忆障碍。



而且你知道吗?东莨菪只在春天长叶子。在夏天来临之前,东莨菪除根部之外的部分都会全部散落。哥哥是把叶子碾成了粉末,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胶囊的呢?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考虑自杀了吗?可能吧,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是准备用胶囊来做什么呢?”



对着完全僵住的男人,女人以一种漠然的态度说道:“一旦意识到了,作为姐姐,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为了守护妹妹’这种高尚的理由哦,完全错误。



只是因为如果自己的哥哥和妹妹变成了那样,感觉会很恶心。



所以,我警告了哥哥。



我有点抵触面对面地说这件事,所以就写了信。



以防万一,我还在文字和信纸的颜色上花了些心思,这样就算妹妹她看到了也读不懂。



结果,哥哥好像被吓坏了。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他情绪不太稳定,但也没他会钻牛角尖钻到写遗书的地步。



好奇心害死猫,焦虑则杀死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真心寻死。



总之,信封里装着的东西,就是那封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把那封信和未完成的遗书放在一起,但所幸我在爸爸找到遗书前就发现了它,而且一旦发现了,就不能将其置之不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比如说珍贵的独生子,对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妹妹,抱有春天般的兴趣。”



男人动了一下身体,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也像是经历了数千年的石化一样僵硬。仿佛是在扫去堆积的尘土一般,他清了清喉咙,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改变了主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由小姐,是色觉异常吧?”他似乎是换了一个话题。



“嗯?你注意到了吗?”女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的,先天性的、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的那个类型。之前的父亲也是这样,但我没有遗传到这个。”



“你们家里只有真由小姐一个人这样?”



“是。所以她才比我们更讨厌这个被绿色包围的村子吧。”



“我们那天穿的雨衣,在她看来也是一样的颜色吗?”



“啊,那种花哨的红色和绿色?的确,她应该区分不出来吧?之前在哪里看到过,这两种颜色看起来都是棕色。”



“可能被认为是情侣装吧,有点尴尬。”



“我觉得她不会这样想的。”女人苦笑着说道,“不过,那孩子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的确有些不同。”



姑且不论哪个世界更美丽。



女人带着讽刺的口吻结束了话题,将不锈钢杯子送到嘴边,又想起杯中已经没有咖啡了,便将其放回桌子上。



男人问道:“还要再来一杯吗?”女人回答说已经可以了。



“多谢款待。咖啡很好喝哦。”



“很高兴能听到您这么夸我。不过,还是无法媲美您去年给我泡的咖啡啊。”



“刚才似乎也隐约暗示过,你注意到了啊,那杯咖啡是我泡的。”



“嗯。真由小姐她好像对泡咖啡一窍不通呢。”



“那孩子从不干这种活。” 女人以箕轮真由喝黑咖啡时会显露的苦涩表情解释道。



“不过,她给我们泡的红茶很好喝呢。”



男人怀念地说着。



“即使只剩一个人了,你也还在继续做着这份工作呢。”



“毕竟除此之外我一无所长啊。”男人自嘲般说道,“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拼命苦战。但是,我会一直坚持到抓住那些小偷为止。”



“嗯—— 不过,说实话,这个发型不太适合你。之前的金发也不适合。”



“我知道这个发型不适合我。”虽然我还是挺中意金发的,男人挠着头说道。他和曾经的搭档发质不同,所以他的头发没法缠绕在手指上,而是会很快地散开。



“为什么要这么做?Cosplay?”



“虽然很难解释,但打扮成这样的话,感觉那家伙会助我一臂之力呢。”



“像是被附身一样?”



“更接近于戏服吧。”男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因为他没有执着于什么物品,所以



也没有可以成为遗物的东西。”



“如果两个人的立场颠倒的话,他可能会把那个当作遗物吧。”女人指了指桌子上的怀表,“你好像非常重视它。”



“啊,这个吗?”男人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是高级货?”



“完全不是。实际上,这是用我和那家伙完成第一份委托时的报酬买的。那个棘手的无足迹雪地密室杀人,我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呢。”



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中满溢着怀念与寂寞,就像早已融为一体的咖啡与砂糖一般。



在时间的漩涡中,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从现世的存在变为他人记忆的幻影,其间不断被冲刷、褪色。而无论多么恳切地希望这一幻影能够被定格,永远鲜明地留存在记忆中,仍无法逃脱从精密的工笔画,劣化为浓墨重彩的蜡笔画,最终沦为模糊不清的水彩画的宿命。女人想着,在自己对面那个男人的脑海中,“他”又处于哪个阶段呢?



“啊,难道选择这个地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吗?”



“对。如果是在这里的话,感觉那家伙也好,真由小姐也好,应该都会听着我们的对话吧。”



“你意外地很迷信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迷信,但意外地说中了呢。”



刚刚不知飞往何处的蝴蝶又不知不觉地出现了,围绕着躺椅翩翩起舞,舞动的轨迹像心电图的曲线一般不断起伏。蝴蝶在两人周围飞舞了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地委身于气流悄然离去,漂浮在从树叶空隙照进来的阳光中。蝴蝶仿佛在嘲笑着坐在躺椅上、被束缚在地面之上的那两个人,以一种令人胆战心惊而又翩翩跹跹的姿态飞过祠堂,飞到圆形空间的边缘,然后继续穿过围在树与树之间那纵横交错的绳子——为了避免再有人于前方陡峭的断崖失足跌落、丧命而设置的绳子——蝴蝶轻松地从中钻了过去,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两人不自觉地注视着它,又几乎同时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



男人默默地开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男人将杯子和饼干罐等放入藤编篮子中,整理得井井有条。



女人一边帮忙,一边跟他说她的妈妈现在住在一个沿海城镇中。“那是妈妈的家乡呢。最近跟她打电话聊天的时候,感觉她还挺精神的。”



“是吗?”



“似乎有一个和她关系很不错的男人。”



“哦呀!”



“虽说连一周年忌日都没过呢,但,妈妈和那孩子一样,都是离不开男人的类型呢。”



“真希望虹绪女士能够获得幸福啊。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悲剧。”



“的确。”



有只虫子跳到了收拾好的桌子上。但没等女人分辨出这是蚱蜢还是蟋蟀,那只青竹般鲜绿的虫子蹬了一下折叠的腿,像弹簧般消失在草丛之中。



“您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平平无奇的打工人哦。虽然挺忙的,但生活还算充实。休息日的时候,还被同事邀请加入了附近的剧团。话说,这种程度的情报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吧。毕竟那封信上收信人的姓名是箕轮真由。”



男人移开视线,说道:



“您是以妹妹的名义上台演出呢。”



“感觉有点像艺名吧。”女人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稍微抬起。“用这个名字的话,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是当众发言,还是和男性对话,都不可思议地变得不再痛苦了。”



说着,女人踩着杂草,走向圆形空间的中心。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花的种子粘到了衣服上,但没关系。



“毕竟您在上台演出之前,也一直在扮演着另一个人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人分饰两角。”男人对女人的背影说道,“《无事生非》、《仲夏夜之梦》。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一人分饰两角可谓十分常见。”



女人抵达了圆形空间的中心,沐浴着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转过身来面向男人,



“说到莎士比亚。”



就像人们遇到幸运的巧合时所常有的反应那样,她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参与的剧团下一场戏剧也是莎士比亚的作品。而且,经过剧团内部的试镜中,我被选为了女主角。”



“真厉害!”恭喜您啊。男人鼓了鼓掌,张开的手指宛若枫叶或山红叶。周围的树木仿佛也在效仿他一般,互相摩擦着叶子。森林喧嚷着。希望这掌声所卷起的风,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将我送向更加自由而广阔的世界。女人如此祈愿着。



“那,演出的剧目是?”



女人感觉到感受到自己的心正轻盈地飘浮起来,回答道:



“暴风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