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1 / 2)



1



世界中央,有一座山,名为蓬山。统率该圣地的女神名叫玉叶,基于对这位女神的敬爱,很多父母都为女儿取名为玉叶。位在世界西北方芳国东岸的惠州坂县,也有一个名叫玉叶的少女。



「玉叶——!」



叫声随着秋风从远处传来,少女从枯草中抬起头。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方面是因为弯腰太久导致酸痛,再加上这个名字令她感到厌恶。



——祥琼。



她以前叫这个优美的名字,而不是玉叶这种平凡迂腐的名字。



从被父母的鲜血染红的王宫来到坂县新道的里已经将近三年,原本宛如珍珠般晶莹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黑,雀斑一个一个冒了出来,如白桃般的脸颊也日渐削瘦。手指的关节粗大,手臂和双腿也变得很结实,原本鲜艳的蓝色头发被阳光晒得带着一抹灰色,就连蓝紫色的双眼也失去了活力,变成了混浊的颜色。



「玉叶,你在哪里?赶快回答!」



听到女人尖锐的声音,站在原地的祥琼叫了一声:「我在这里。」她踮起脚,从干草中探出头。



不需要看对方的脸,只要听这个神经质的声音就知道,那个人是冱姆。



「你割草也割得太久了,其他人早就已经回去了。」



「——我刚割完。」



冱姆拨开茅草走了过来,看到祥琼正在捆的茅草,冷笑了一声。



「的确是六捆,但这六捆也太小了。」



「但是……」



祥琼的话还没有说完,冱姆就厉声斥责道:



「不可以顶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冱姆说话很小声。



「这里并不是宫城,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孤儿。」



我当然知道。祥琼咬着嘴唇。



——我从来没有忘记。因为冱姆每天骂她好几次,想忘也忘不了。



「我劝你识相一点,你可别忘了,只要我大声叫喊,里人就会来砍你的脑袋。」



祥琼没有说话,冱姆立刻尖叫:「怎么不回答?」



「我知道了。」她小声回答。



「知道就好。」



「……谢谢。」



冱姆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再割六捆,在晚餐之前完成,如果没在晚餐之前完成,今天就没晚餐。」



「……好。」



中秋的太阳已经西斜,在晚餐前割六捆茅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冱姆哼了一声,拨开茅草走回去。祥琼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拿起放在脚下的镰刀,她的手——被茅草割得满是伤口,指甲缝里塞了泥土。



祥琼被带到惠州,终于在边境山村有了户籍。她父母双亡,被送去附近的里家。各里都有一个里家,是安置孤儿和老人的设施,冱姆就是在里家负责管理工作的闾胥。



里家除了冱姆以外,还住着一个老人和九个孩子,冱姆和其他人一开始对祥琼很亲切。



小孩子之间谈论着如何失去了父母,痛骂着已经崩殂的先王,祥琼无法加入他们的谈话,每次都咬着嘴唇低下头。即使别人问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祥琼从小在富裕的官吏家长大,对农村生活一无所知。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没有仆人的生活,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自己耕地、动手织布的生活,突然身处这样的环境,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对一切都感到生疏,当然无法适应里家的生活,里家的人也渐渐排斥她,那些孩子说她是连锄头也不会使用的笨蛋。她无法向他人辩解,自己以前没有看过锄头,更从来没有摸过。



目前,祥琼户籍上的父母是在这条新道的里附近山林中生活的游民夫妻。游民就是远离国家分配给他们的土地,不属于任何里,四处为家的人,侠客、罪犯,和祥琼户籍上父母那种隐遁者都是游民。他们在离新道不远的山中离群索居地靠烧炭维生。和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是彻头彻尾的游民。他们死了,是被这个国家的法律处死的。



祥琼的父亲,峰王仲鞑数度发出公告,并建立了法律,要求游民回到各自的土地。拒绝法律的保护,就是拒绝对法律尽应有的义务。游民是堕落和犯罪的温床,他们脱序的生活怂恿过着正常生活的人堕落和犯罪。仲鞑数度要求他们,回到自己的土地,脚踏实地过日子,但游民始终不从,所以不得不处罚他们。



把祥琼推入眼前境遇的那个男人——月溪,让祥琼在户籍上成为那对死去的游民夫妇的女儿,对外谎称他们在临死前不久,把原本寄放在远方里家的孩子接了回来。



然而,冱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察觉到,送到里家的少女应该是仲鞑的女儿——那个照理说已经死去的公主。



「果真如此的话,请你告诉我。这里的生活一定很痛苦吧?」



有一天,冱姆这么问她,祥琼哭了起来。对祥琼来说,耕地、养家畜的生活的确太痛苦了。



「没想到被称为蒲苏的一琼、鹰隼的宝珠的公主大人,竟然在这种乡下地方穿着破烂衣服。」



祥琼掩面哭泣,冱姆温柔地对她说:



「我有一个朋友是惠州州都的大商人,至今仍然仰慕已经崩殂的峰王。」



——祥琼无法抵抗,她以为也许可以摆脱这种整天和泥土打交道的生活,即使无法回到以前的日子,至少可以过比现在稍微好一点的日子。



「——啊啊,冱姆,请你救我。」



祥琼哭倒在地。



「惠侯月溪杀了父王和母后,让我落到这种境遇,我恨死月溪了。」



「——我果然没有猜错。」



听到冱姆冷若冰霜的声音,祥琼惊讶地抬起头。



「原来你是那个豺虎的女儿。」



祥琼听到冱姆咬牙切齿的声音,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把百姓像蝼蚁般杀害——」



那是因为百姓不守法律。祥琼想要反驳,却被冱姆的气势吓得不敢出声。



「杀了我的儿子——只因为他同情被拖去刑场的小孩,向刑吏丢了石头,就把他杀了——被那个豺虎的王杀了。」



「但是——那是因为……」



「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你杀了我儿子。」



祥琼慌忙摇着头。



「不,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父王做了什么。」



事实上,祥琼的确不知道父王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母后做了什么。她隐居在后宫深处,过着幸福的生活,以为世间也一样。直到士兵集结在城下,感受到动荡气氛时,才第一次知道父王深遭百姓怨恨。



「你说你不知道?你堂堂的公主,竟然不知道朝廷在做什么吗?你敢说没有听到举国的凭吊哀歌和怨恨的声音吗?」



「我真的……」



「你竟然厚颜无耻地苟活——你知道你那张脏嘴吃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吗?那是被你们虐待,但仍然坚持走正道,脚踏实地的里人辛苦耕种出来的。」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没想到我努力工作竟是为了养活你这种女人!」



——噗叽。祥琼感到一阵隐约的疼痛回过了神,发现破损的镰刀割破了指尖,指尖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红色血珠。



「……呃……」



她不知道到底是手指疼痛,还是心在痛。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冱姆毫不掩饰对祥琼的厌恶,里家的其他人和里人也都毫无理由地讨厌祥琼。她的工作比别人多三倍,但仍然被骂动作比别人慢,做事拖拉。



「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父母绝对不允许祥琼出入朝廷,也不让她离开宫城,她根本无法知道国家到底怎么了。



她在拉出细长身影的路上来回三次,把茅草搬了回去。终于完成工作时,里家的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这么晚了,你到底都去哪里了?」



住在里家的少女都发出嘲笑声,冱姆露出冷漠的眼神看着祥琼。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你没赶上,所以今天没晚餐了。」



祥琼咬着嘴唇。她在里家住了三年,已经学会忍耐穷困的生活和粗糙的衣服,但还是无法因为饥饿而乞食。



「没办法,谁叫玉叶做事慢吞吞。」



「我知道这种人叫白吃。」



祥琼听着其他人的嘲笑,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出正房。



中秋的月光照在院子里,里家的男女分别住在院子两侧的堂屋。女生住在右侧的堂屋,祥琼和其他少女杂居在此。在那些吃完饭,还在正房放松的少女回来之前,那是祥琼所能拥有的短暂休憩时光。



简陋的卧床排在房间内,还有一张小桌子和会发出摇晃声的椅子。祥琼巡视着这些东西,闭上了眼睛。



——简直就像是恶梦。



祥琼在鹰隼宫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型宫殿,有宽敞奢华的床榻、好几个房间,还有充满鸟语花香和阳光的园林。有服侍她的女官,还有取悦祥琼的舞妓和乐妓,有绸衣,有玉饰,有诸侯诸官派来的开朗美丽少女来陪她玩。



她钻进被子,但被子很薄,而且吸了湿气后变得冰冷。北国的寒冷季节脚步近了。



王宫被攻陷,遭到杀害的父母首级在地上滚落。



——月溪。那个男人是杀戮者。



既然让自己落入这种境遇,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自己?还是说,这是月溪的恶意,让自己永远痛苦地活着。



祥琼闭上了眼睛。



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来。



2



才州国位在世界的西南方,才州国保州的尘县有一座名为琶山的凌云山。



凌云山上是王和诸侯的居宫,直至山麓都是禁区——也就是说,全都是王的所有物。那里有王的花园或是离宫,还有陵墓。但是,这座琶山被先王赐给了一个女人。女人在靠近山顶的山腰筑居,她的住处称为翠微洞。



住在翠微洞的是仙,因两代之前的王——谧号为扶王——的敕授而升仙,在琶山的翠微峰筑了洞府,因此人称翠微君。她以前名为梨耀,是扶王的爱妾。



拂晓时分,梨耀站在洞府门前。虽然洞府内有男仆女仆,但仍然是孤寂之处。虽然她不时去山麓附近的街道感受热闹,但成为不老、不死之身后,几乎不可能有来往的朋友。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也都是仙,此刻她正打算离开洞府,准备拜访其中一人。



翠微峰可以俯视遥远的下界,洞府门前是凡人难以攀登的千寻断崖。梨耀抓住坐骑的缰绳。她骑的是扶王赐予她的赤虎。她骑着可以在空中驰骋的赤虎,必定从正门出入。虽然有隧道可以骑马或徒步下山,但梨耀的矜持不允许她走不见阳光的暗道。



「请您早日回来。」



男仆女仆在门内排成一行,跪地磕头为洞主送行。清澈的晚秋空气中,他们的呼吸化为隐约的白气。梨耀看着他们,微微眯起了眼。总共有十二人。



「送行的时候倒是个个有精神啊。」



梨耀露出讽刺的笑容。



「看到我出门,你们就这么高兴吗?烦人的主人不在,你们一定打算好好放松吧。」



梨耀小声笑了起来,仆人都没有回答,畏首畏尾地跪在地上,就像忍受着寒风的鸟。



梨耀把目光停在下跪仆人中的一个女孩身上,那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除了是洞府仆人中最年轻的以外,并没有特别的优点或特征。女孩名叫木铃,但梨耀从来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



「你们可以老实说,希望我别再回来了——怎么样?笨妈?」



梨耀用带着嘲笑的朱唇叫了这个代表「愚蠢的人」的通称。女孩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削瘦的脸上一双眼睛特别大。梨耀对着她的双眼露出笑容。



「是不是不希望我回来?」



「没这回事。」女孩摇着头。「我们都在等待洞主大人的归期,请您……路上小心。」



「即使不需要你关心,半个月后就会回来,还是希望我更早回来?」



女孩为难地看向其他人,然后胆颤心惊地抬头看着梨耀的脸回答:「是。」梨耀放声笑了起来。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就提早回来,你们应该会热烈欢迎我回来吧。」



「是,那当然。」



「那好,」梨耀巡视着眼前的仆人,「请你们酿好玉膏,把洞府擦干净,庭院也整理干净。」



女孩脸色大变。玉膏是在世界中央五山所产的石头,用咒术酿造,可成为灵酒,但要找到这种石头并不容易。



「怎么了?不是要热烈迎接我回来吗?那就要为我烤箴鱼,煮瑶草,洞内要一尘不染,如果看到庭院有一片枯叶,就别怪我不客气。」



梨耀知道自己出了难题,但还是放声笑道。



「顺便把墙壁和柱子重新漆一下——这个主意不错,重新粉刷过的建筑物看了就舒畅,笨妈,那就交给你了。」



女孩手足无措地看着其他人,但没有仆人抬起头。



梨耀见状,披上白貂的毛皮大衣,握住赤虎的缰绳。



「你们可以放轻松,我是善解人意的主人,只要完成该做的事,即使有一点差错,也不会责骂你们。那就拜托你们看家罗。」



仆人把头磕到地上,女孩也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跟着磕头。梨耀骑上赤虎,大笑一声,乘着赤虎从门前出发前往冬意渐浓的下界。



仆人都纷纷抬起头,目送赤虎向北方离去后,同时回头看着女孩。



「——真是多嘴。」



「难道就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吗?」



「偏偏都是一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难题,笨妈播的种,就该由笨妈自己来收拾。」



「下仙的笨妈有办法去五山后赶回来吗?等她回来的时候,洞主大人早就回洞府了。」



仙也有等级。梨耀也只是三级仙,她的仆人更是好不容易能够挤入仙籍之列的程度,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技能,尤其是叫笨妈的女孩又是下仙中最低等级的仙。



「真是没事找麻烦,这么冷的天气,要去五山找玉膏,然后去虚海打箴鱼吗?还要瑶草?冬天即将来临,去哪里找瑶草。」



「原本还想趁洞主大人外出,好好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