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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粉身碎骨(1 / 2)



早晨,京都。



「织田军在越前败退,溃不成军。」



「率领殿后部队的相良良晴,至今仍然生死未卜。」



「织田信奈抛下全军逃往京都的途中,在睿山遭到敌人狙击,好像伤得很重。」



京都的人们骚动不安。



在各种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宁宁一直在妙觉寺里等待良晴回来。



不过,良晴迟迟没有回来。



唯一可以仰赖的竹中半兵卫又尚未醒来。



「听说信奈大人平安无事,现在人在本能寺。」



听到这个消息的宁宁,天一亮就独自赤脚跑到了本能寺。



正当宁宁想踏进本能寺时,却被守备的士兵拦了下来,幸好丹羽长秀碰巧撞见,于是背着宁宁进入寺内。



「丹羽大人,哥哥大人还没回来吗?」



「目前还没有接获消息喔,宁宁。」



「可是,织田军不是在丹羽大人等人的活跃下顺利退回京都吗?现在应该立刻派兵前去救援哥哥大人啊!」



「这个……眼下的事态变得很棘手,一分。」



「事态很棘手?」



「可能是听到织田军战败的消息,逃窜到四国去的三好一党又开始有了动作。躲藏在甲贺的六角承祯也再度在南近江现身,除此之外,浅井朝仓军也朝着京都逼近。」



「可是,这样下去哥哥大人会有生命危险!请让我晋见公主大人!只要当面请求公主大人的话,一定——」



「好吧……不过宁宁,接下来你看到的事情……千万不能泄漏出去喔。」



「……!?」



丹羽长秀带着宁宁来到信奈的房间。



然而……



房间里却看不到那个总是精神抖擞、一身傻瓜打扮的信奈。



没有虎皮地毯,没有熊猫皮地毯,没有地球仪,没有南蛮望远镜——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床垫。



「……公主大人!?」



信奈就躺在床垫上。



腹部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看到渗出绷带的暗红色血迹时,宁宁惊讶得说不出话。



「呜……呜……」



信奈全身冒着晶莹的汗珠,嘴里发出虚弱的呻吟。



看起来似乎没有意识。



在一旁照看信奈的人,正是被誉为「神医」的白衣老翁,曲直濑贝尔休。



「喔~~这里是战场,小孩子不该来这里喔。」



「……啊……啊……公主大人真的被狙击了……?」



宁宁两腿一软,瘫坐在榻榻米上。



牙齿不停打颤。



「腹部挨了两发子弹,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不是意志力坚强的人,恐怕在中弹时就当场死亡了,信奈大人的意志力果然非同凡响。」



「子弹!?」



「老夫已经动过南蛮式的手术,取出体内的子弹了。要是子弹穿透肠子的话,那就回天乏术了……幸亏有这玩意削弱子弹的劲道。」



曲直濑贝尔休把被子弹射穿的南蛮时钟拿给宁宁看。



「这是哥哥大人的……!」



「大概是遗物吧。」



「……遗、物……」



「在逃亡时连铠甲都脱掉的信奈大人,好像唯独把这个未来的南蛮时钟放在怀里。看来信奈大人是舍不得丢掉良晴大人的遗物。巧合的是,两发子弹都正好击中了这个时钟。托这玩意的福,劲道被削弱的子弹才没有深入信奈大人体内。」



宁宁这次来本能寺,原本是想先狠狠赏信奈一巴掌,然后痛骂信奈一顿。



您怎么可以弃哥哥大人不顾!过去那么重视哥哥大人的公主大人居然……宁宁真是看错您了!



可是现在……



满腔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了。



因为信奈抛下良晴逃走,内心其实也很舍不得。



宁宁明白了这一点。



「……公主大人……呜……呜啊啊啊……!」



宁宁握着信奈的手,忍不住大哭起来。丹羽长秀伸手轻抚宁宁的背,并且细声说:



「公主正处于生死关头。虽然靠着曲直濑大夫的手术度过最初的危机,身体仍然失血过多,所以现在必须静待公主恢复体力……」



「……呜、呜……丹羽大人,也就是说没办法动员织田军罗……?」



「是啊,看公主的样子,令明两天恐怕是关键期。身在小谷城的信澄大人好像也被浅井家的人抓住了,目前音讯全无,织田家正面临瓦解的危机。」



「可是、可是,再拖下去的话哥哥大人他……!」



「我知道,不过我们现在实在无能为力。浅井朝仓军正沿着琵琶湖从西近江街道向京都进军。宁宁,要是我们把兵力调离京都的话,相良大人当初牺牲自己让我们从金崎撤退就没有意义了。零分。」



长秀低头。



曲直濑贝尔休也摇摇头说:



「信奈大人虽然拥有惊人的意志力,但是她的内心似乎受到很大的创伤,接受了手术之后,她的『气』就迅速衰弱。照这个情况看来……」



「你是说……公主可能跨不过这一关……?」



「垂死之人能否得救,最终还是取决于本人的『求生意志』啊,长秀大人。老夫是个医师,不是魔法使,医术无法让人起死回生,仅能做到辅助性的治疗而已。信奈大人不知为何逐渐失去了求生意志……虽然还没有完全丧失,但是确实越来越微弱了。如此坚强的人怎么变成会这样呢?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长秀也无言以对。



到底哪里出错呢?



这样下去的话,相良大人的死就白费了……不,虽然还不能断定他已经死了,不过十之八九是没命了……



长秀一边安抚啜泣的宁宁,一边擦拭信奈额头上的汗水。



「宁宁、曲直濑大夫,公主她……好像在说些什么。」



接着长秀把耳朵凑近信奈苍白的嘴唇。



「……快逃……猴子……快逃啊……」



信奈到底是做了什么恶梦呢?



嘴里不断重复同样的呓语。



「良晴……对不起……」



说了这句话后,双目紧闭的信奈眼角流下了一行泪。



「老夫明白了。信奈大人陷入了良晴大人战死沙场的恶梦之中,所以她的求生意志才会越来越薄弱——」



「……曲直濑大夫,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眼前的状况医术也派不上用场。长秀大人,你自己决定吧。」



「就凭我根本想不出计策来突破这个四面楚歌的局面……半兵卫大人又躺在病床上没有清醒过来……!」



「冷静一点,长秀大人。要是现在连你都放弃的话,织田家就真的完蛋了。」



丹羽长秀是个兼具温厚与冷静的武将,辅佐主君的能力堪称天下一品,是织田家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她不是那种能够拟定大战略、亲自率领军队出征的类型。



至于勇猛无双的柴田胜家,则是除了突击之外就没别的战术了,假如现在让胜家掌握兵权的话,目睹信奈与良晴的悲剧而情绪激动的胜家,搞不好会不顾一切朝浅井朝仓军直线突进——到时候织田军与浅并朝仓军恐怕只会两败俱伤。



不,实际上长秀自己也很想立刻率领全军前去营救良晴。就算失去京都,就算全军覆没也要救出良晴,给信奈带来活下去的希望。



不过……这么做的胜算几乎是零。勉强保持住理性的长秀,已经预料到了最后的结果。



因为有信奈这位主公的存在,长秀和胜家才能够在战国乱世发光发热。



在信奈与织田家面临这个空前绝后的危机时,两人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宁宁紧闭起嘴唇,赤脚跑到了庭院。



「神明大人也好、佛祖大人也好、猫神大人也好,不管什么都好!请你们救救公主大人和哥哥大人……!」



跑到井边之后,宁宁开始用井水沐浴净身。



她多么想提起长枪到战场上去。



不过对于年幼的宁宁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向上天祈祷而已。



「宁宁,你这样会感冒的。」长秀虽然赶紧出言制止,不过宁宁对冰冷刺骨的井水却丝毫不在意。



被宁宁的身影打动的人,不是只有长秀而已。



「丹羽大人和柴田大人请率兵固守京都!让我明智十兵卫光秀独自潜入近江,前去救出相良前辈!」



「……犬千代也要去。犬千代对山野环境很熟悉。」



「我我我我也要去~~」



除了宽额头之外几乎完美无缺的美少女,明智光秀。



身材娇小却打扮奇特,身披虎皮的犬千代。



以及头戴狸猫耳配上眼镜,个人风格强烈的松平元康。



刚从金崎顺利撤回京都的三个人,一齐在长秀面前自告奋勇。



「可是只凭你们这几个人……白白送命的可能性很高,潜入救援行动应该交由忍者去办比较好。二十分。」



长秀试图制止三人。当然了,如果能派遗忍者的话,长秀早就派了,偏偏五右卫门前往近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侍奉松平元康的服部半藏又跟着良晴共同行动,因此目前根本没有可以派遣的忍者。



「反正信奈大人无法得救的话下场也是一样!更何况我光秀聪明伶俐,却在把火枪借给相良前辈的时候,不小心犯了一个重大的疏忽!」



「明智大人,你的意思是?」



光秀冷汗直流,难以启齿的她小声嘟哝:



「……我、我只借给相良前辈火枪,却忘了把火枪手一起借给他……假如不管他的话,我晚上会睡不着觉,要是相良前辈化成鬼来找我怎么办……」



那还真是……要命的疏忽啊,三十分——长秀表示。



「可是公主大人曾经交待过,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就要把接下来的事业托付给你。我和胜家大人都决定尊重公主的想法。倘若明智大人不幸丧生……公主大人又遭逢不测,天下布武的事业又该由谁继承呢?」



「不,跟我的性命比起来,信奈大人的性命重要干百倍!我光秀虽然自认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天才,又是继承土岐源氏血脉的高贵美少女,却也明白自己的器量远远不及信奈大人!没有信奈大人的话,天下布武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知道了。」



长秀终于妥协了。



只要静观其变搞不好就能继承织田家的光秀(虽然有点自视过高),为了拯救信奈和良晴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面对这样的忠义之心,长秀也无法加以否定。



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死守京都,直到信奈醒来为止了。



不能妄动、不该妄动,在所有人都想采取行动的现在,必须有人接下「防守」这种沉重刻苦的任务,这样的任务就该由自己承接——长秀下定决心。



「……犬千代说什么也要去,阻挡也没用。挡我者——统统砍了。」



「犬千代大人,我本来就不认为阻挡得了你……可是松平元康殿下……您是公主的盟友,再说您走了的话,留在京都的三河兵又该怎么办呢?」



「我曾经受过猴晴先生的大恩~~而且只要能救吉姊姊的话,就算可能性几乎是零,也应该赌一赌~~」



所有的三河兵就暂时交由长秀小姐指挥——松平元康抖动狸猫耳,态度坚定说出这些话。



松平元康。



虽然平时总是温温吞吞的,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给人一种暗藏心机的感觉,不过一旦打定主意就绝对会不改变,是个相当顽固的女孩。顽固好像是三河武士的特征。



也许元康是那种情况越危及,就越能发挥潜力的类型。



反过来说,这个女孩在安稳的日子里可能什么都不会去想,不到紧要关头就什么都不会去做……



长秀点了点头。



这是非常危险的赌注。



但是她仍然决定……扛下全部的责任。



「……我知道了,不过不要忘记你们要去的地方是敌人的阵地,切莫过度深入,一定要活着回来。」



「「「了解!」」」



三人向不断净身祈祷的宁宁保证「我们一定会带回你哥哥」之后,便逐渐消失在通往近江的山路上。







当率领织田军以近乎毫发无伤的状态撤回京都的光秀、犬千代、元康三人,马不停蹄投身潜入救援行动的时候,良晴与殿后部队在龙穴的最终决战尚未开幕。



季节已经是冬天。



山路也被落叶覆盖。



「就是在这附近。」三人策马疾驰于与比睿山相连的云母坡时,犬千代不甘心地低声嘟哝。



「……公主大人就是在这附近被击中的,普通的狙击手不可能连续命中快马加鞭的公主两次,下手的人多半又是那个杉谷善住坊。」



「甲贺的暗杀者……忍者是吗?」



「犬千代小姐,那后来杉谷善住坊怎么样了?」



「……可惜被他逃了,到处都找不到他……」



「这就怪了,这附近应该无处可逃才对。」



大概是躲到山里去了——元康说道。



「杉谷善住坊听起来就像是僧侣的名字,也许他和睿山的和尚有些交情。又或者是……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想,不过,搞不好整座睿山都与吉姊姊为敌了~~」



这怎么可能?信仰虔诚的光秀提出反驳。



「身为睿山统领的天台座主·觉恕大人是姬巫女大人的兄长,织田家捐献了大笔献金给大和御所,照理说他支持信奈大人都来不及了,更不可能会与信奈大人为敌。」



「可是天台座主大人现在不在睿山~~或许目前掌控睿山实权的带头和尚是反织田派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杉谷善住坊突然消失的谜底就解开了……犬千代说道。



「这这这、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睿山要与信奈大人为敌呢?就连聪明的十兵卫光秀我也完全想不透!」



「……被密教或修道者视为修行圣地的古老灵山,至今大多仍然施行女性禁令~~像是富士山、白山、高野山,以及睿山~~可能是睿山里的某些和尚不乐见身为女大名的吉姊姊上洛成为天下霸主吧~~」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追根究柢,佛教的教义里又没有什么限制女性的规矩!女性到底是哪里污秽了!光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会妨碍到他们在灵山的修行~~要是可爱的女孩子出现在眼前,禁欲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尤其是对年轻和尚来说~~」



「……听说深山修行者一旦破除禁欲,就会失去神通力。」



「真是一厢情愿的说法!看到女孩子就心生色欲,明明是男方本身的问题!」



「……不过良晴还是去做一下禁欲修行比较好。」



猴晴先生确实该学着禁欲呢~~元康笑着附和。



「不不不,要是把色欲从那个男人身上剥夺掉的话,肯定没多久就会枯萎而死了。相良前辈就是靠着异于常人的色欲才有办法生存至今!就算说他本身就是披着人皮的色欲也不为过。」



「说得也是~~猴晴先生不但让包含吉姊姊在内的许多女孩子苦等他回去~~还趁乱和吉姊姊定下了『活着回来后要让我吻你』的约定~~」



「真受不了,那只猿人到底有多好色啊!」



「我想猴晴先生一定还活着~~」



「……没错,还活着。」



「那个蠢蛋,我说什么也要把他拖回信奈大人面前!」



三人互相点头示意后,便继续默默赶路。



总有一天,非得要求敬山交出杉谷善住坊不可。



不过,对手是那个禁止女性进入的灵山。



而且睿山的和尚大多是武装的僧兵,



睿山以灵山与佛法为盾,在京都附近自成一个独立王国,可谓中世强权的象征。



就连代代的足利将军家,也对睿山的僧兵头痛不已。



对于满是女武将的织田家来说,要和睿山交涉是相当困难的事,毕竟女性就连登上睿山都不被允许。



所以现在还是专注于救出相良良晴一事上头。



三人沿着长秀为了良晴部队整备的退路逆向前进。



当初为了让良晴的殿后部队顺利逃脱,沿途安置了许多替换马匹与粮食,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三人的行进速度快如闪电。



虽然一路上不时遇到狩猎落难武士的农兵,不过以救出良晴为优先考量的三人硬是摆脱了对方。



三人很快抵达了朽木谷。



但是却没有看见良晴的身影。



两眼无神的朽木信浓守向三人表示没有任何人通过朽木谷。



「殿后部队大概还在若狭国境的水坂峠一带,呼、呼哈哈哈哈哈。」



信浓守一边哈哈傻笑,一边把描绘详细地形的地图交给三人。



那个男人不大对劲……光秀等人虽然疑惑,却也没有时间深究。



而且举止怪异归怪异,信浓守对织田家的忠诚心似乎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三人继续前进。



然后——



就在她们抵达水坂峠山顶的同时——



只见遍体鳞伤、满身疮痍的殿后部队正在若狭国境的谷底,和加入朝仓阵营的土御门久修召唤的式神进行激战。



「在那边!大家都在那边战斗!啊~~真是的,为什么不用种子岛火枪应战呢?」



「士兵的人数少了好多~~会不会是弹药已经用尽了~~」



「……敌人的式神会飞在天上,不可思议。」



「我看到了!相良前辈正对着那些妖怪乱打一通!身手还是一样差劲,相良前辈!哈哈哈哈哈哈!」



皇天不负苦心人。



千钧一发之际——



光秀等人赶上了。



良晴还奇迹似地活着。



就在良晴的性命有如风中残烛的时候,光秀等三人即时赶上了。



虽然敌人的式神部队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不过她们隐约看见服部半藏出现在战场上,并且施放出烟幕。



带着种子岛火枪的光秀连忙大叫:



「听说式神会怕火枪!就是现在,我们立刻冲下山谷助阵!」



「把猴晴先生带往我们先前准备好的退路吧~~一定逃得掉的~~」



「……犬千代,要上了。」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良晴和信奈都能得救了。



三人如此确信。



但是——



幸运只是昙花一现。



就在三人冲下山谷的顷刻之间,情况却急转直下。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少年阴阳师从洞窟深处现身——



少年将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挥。



半藏施放的烟幕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



光秀等人看到了。



在殿后部队的男人们相继被张牙舞爪的式神击倒的画面中——



浑身浴血、表情冰冷的服部半藏,



不知为何用匕首抵住了相良良晴的脖子。



受到半兵卫吩咐「保护良晴先生」的前鬼则是不知去向。



难道是被式神军团打倒,所以消失了吗?



少年阴阳师脸上浮现傲慢的笑容,并且做出胜利宣言:



「看样子是我赢了。只要能取得那只猴子的首级,其他杂兵的死活我才不在乎。太麻烦了,就放你们一马吧。」



接着半藏回答:



「知道了。我就用最后一颗炸裂弹,把相良良晴炸得粉身碎骨。」



就在半藏结起手印,身影随着飞舞的树叶一同消失的同时——



「臭小子,说话要算话啊!我就用我的命来换在场所有人的命!不过,身首异处是武士之耻!我的脑袋偏偏不交给你!你休想称心如意!」



良晴扯开喉咙大声叫喊。下一瞬间——



式神们朝着良晴一拥而上。



然后——



突如其来的大爆炸。



式神们一齐被炸飞。



血肉横飞。



相良良晴的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



啪哒啪哒啪哒……曾经是良晴的肉块,宛如下雨般地陆续掉落在地面上。



目睹这幕光景的光秀——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秀的心中——发出了某种破裂的声音。



居然……!



杀。



杀。



杀。



杀了你……



光秀举起背在背上的种子岛火枪,锁定少年阴阳师当头就是一枪。



「还有火枪啊!」被枪声吓到的低级式神们连忙飞上天空东逃西窜。



「哎呀,没想到竟然因为意气用事选择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猴子的想法还真令人难以理解啊。」小孩子模样的阴阳师若有所思地用护符挡住十兵卫的子弹后,脸上露出吸血鬼般的冷笑。



「虽然没有必要遵守忍者和猴子的约定,不过我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因为我成功除掉了织田家的相良良晴——只要你们不追上来,我这次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要是谁敢追上来——一律杀无赦。」



话一说完,少年阴阳师便跳到一匹外型类似翼龙的式神身上,缓缓升上天空。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居然……!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光秀单枪匹马朝着翱翔于天空的阴阳师追了上去。



她的两眼布满血丝。



思考完全一片空白。



「不、不行啊!对方一定在前面设下了陷阱……请等一下~~!」



即使元康连忙制止,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光秀前方的大地突然产生一道深远的裂缝,但是光秀丝毫没有注意到裂缝有如地狱入口般不断扩大。



她的眼中只有飞在天上的式神。



满脑子只想着要杀掉可恨的敌人——杀掉把相良良晴逼死的阴阳师。



不,她已经什么都没在想了。



无与伦比的怒火支配了光秀的全身。



于是——



光秀连人带马……



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啊、啊啊啊……不、不会吧……猴、猴晴先生和光秀小姐都……怎么会这样……!」



光秀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地的裂缝里。



那是个深不见底的裂缝:



从掉落的高度来看,是绝对不可能活命的……



元康和犬千代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周遭那些伤痕累累的殿后部队幸存者们纷纷发出哀号。



「呜喔喔喔喔喔喔!对不起,大将……对不起……!」



「连女孩子都遭到牵连了……大将九泉有知一定会生气的……!」



「……大将……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们这些人的命啊啊啊!」



「这下子……我们还有什么脸见织田公主呢……!」



没有人为自己幸免于难感到开心。



犬千代跪在地上,默默回收散落一地的良晴遗骸。



然而一阵风吹过,肉块便如同沙粒般随风消散了。



「半藏,这是为什么~~?我明明拜托你保护好猴晴大人不是吗~~!?」



元康边哭边斥责无声无息地跪伏在眼前的半藏。



「听到刚才的爆炸声后,落难武士狩猎集团很快就会赶来。现在必须立刻逃离这里,否则大家将会全灭。」半藏面不改色地建议。



「回答我的问题,半藏!」



「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死在土御门的式神手上,还是用自己的性命拯救其他同伴,相良良晴只是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了终极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话——!」



「公主大人带着这么少的人马来到这里太危险了,从现在起,服部队将全力护送公主大人回京。」



「半藏?可是我们至少也要救出光秀小姐……」



「土御门的能力相当可怕,除非发生奇迹,否则那个女孩是不可能生还的。何况对服部队来说,公主大人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服部半藏果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他以丝毫不受动摇的坚定口吻宣告:「我们并非织田家的家臣,而是公主大人的家臣,保护相良良晴的任务就此中断。现在开始必须保护吾主——公主大人平安回京。」







事态风云告急。



为数约三万五千人的浅井朝仓联军,沿着综贯琵琶湖西岸的西近江街道行进中。



眼看大军逐渐逼近京都。



织田家方面没有等待信奈苏醒的余地,丹羽长秀和柴田胜家只好率领两万五千人马出阵迎敌。虽然从越前撤退时,多亏有相良良晴的殿后部队拖住敌方的追击,织田军才免于全军覆没,不过仍然损失了一部分的兵力。



此战的总大将是织田家最强武将,首席家老柴田胜家。



丹羽长秀则是担任辅佐的工作。



两人一边骑马并行,一边讨论对策。



「我我我我不知道到到到到到底该怎么办!?总而言之,突击就对了!嗯!」



「胜家大人,决战地点就选在坂本。」



「坂、坂本?」



「就是位于睿山东方山脚的重要据点。一旦突破坂本,就能一举入侵京都,要是让敌军进京的话,我们就输了。」



长秀详尽说明坂本在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不过胜家却一直歪着脑袋。



「总总总而言之,我的字典里只有『突击』两个字而已!我要跟对方速战速决!尤其是浅井久政,那家伙是背叛公主大人的仇敌,我一定要亲手收拾他!……呃,我这样真的可以当担任总大将吗?长秀?」



「嗯,唯独这次非得在短期之内分出胜负不可。要是战事拖延太久,包含甲贺的六角承祯在内,各地的反织田势力都会陆续蜂起。胜家大人,九十分。」



「既既既然有长秀给高分挂保证,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看着吧,长秀,本人柴田胜家——将会化身成战场上的恶鬼罗刹,替公主大人报仇雪恨!」



「嗯,期待你的英勇表现。」



这一战,是给单方面破坏同盟约定的卑鄙背叛者,浅井久政挥下正义铁锤的一役。



被称为东海道最弱的尾张兵们,这次的士气也异常高昂。



士兵们虽然不晓得信奈遭到狙击的事情——但是失去了受众人景仰『信奈大人的猴子』相良良晴,一样令他们愤怒无比。



不过——



就在胜家与长秀两人即将抵达坂本的时候,探子却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浅井朝仓军无视坂本据点,登上睿山去了!」



「你、你说什么~~那些家伙登上睿山!?……喂,长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啊?呜啊啊啊……」



「……我们的状况,只能打十一分了。」



长秀紧咬下唇。



「看样子敌方之中也有足智多谋的人物,他们恐怕是打算盘据在睿山上头,想要跟我们打持久战。」



「所以?」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包围睿山,战况会陷入胶着。时间拖得越久,织田军的处境就越不利。不但南近江会被六角承祯夺回,京都也可能落入三好一党手中。但是如果放弃包围睿山的话,睿山上的浅井朝仓军势必会伺机从背后袭击我们。」



「等、等一下!京都现在防备薄弱,要是我军被困在这里的话情况很不妙,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是为什么韶山会与我们为敌啊盱我们有做过什么惹恼睿山的事吗!?」



「我也不晓得,睿山和浅井朝仓军联手的时机太过巧妙,浅井久政的背叛应该是连长政也不知情的突发事件,难道是有人在暗地里居中牵线……」



织田军失去了攻击目标,为了重整态势,只好在坂本布阵扎营。



先是在越前金崎狼狈撤退,如今又眼睁睁看着敌军躲进睿山。



熊熊燃烧的复仇心无处宣泄,再加上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行军,士兵们一个个身心俱疲。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贫僧乃是睿山的山法师·正觉院豪盛!不知自己有几两重,还妄想天下布武的野丫头们,放马过来啊!」



一群僧兵军团出其不意从睿山攻向坂本。



带头的巨汉法师·正觉院豪盛挥舞巨大的铁棒,刚猛的气势有如鬼神。



正在坂本扎营的织田军来不及做好迎击的准备,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胜家大人,现在正是你展现武勇的时刻!」



「了解!一决胜负吧,正觉院什么来着的!」



「喔啊啊啊啊啊啊!」手持长枪的柴田胜家单枪匹马冲向敌军,一面扫荡眼前的僧兵,一面朝正觉院豪盛逼近!



只见胜家所经之处,僧兵们纷纷遭到击飞,就算是睿山的僧兵军团,面对勇猛无匹的胜家也不禁心生怯意。



「我们到底是哪里跟你们扯上关系了?臭和尚,你的脑袋就由我柴田胜家收下了!吃我这招!必杀!秘太刀·碎瓶大斩击!」



跟随在一旁的侍童扔出一个巨大的瓶子,接着胜家挥动引以为傲的长枪,镰啷一声准确命中瓶子。



瓶子瞬间应声爆裂,无数的碎片有如子弹般朝四面八方急速飞散。



碰、磅、铿。



「呀!」



「呜!」



「哼——小丫头有两下子!」



被碎片击中头部或背部的僧兵们接二连三倒地。



胜家硬是在自己与敌将·正觉院豪盛之间杀出一条路。



不愧是织田家第一猛将,虽然这招秘太刀是首次在实战中使用,不过不晓得是平时的修行锻链发挥成效,又或者是胜家本身的怒气加持,总之秘太刀的威力极为强大。



「喂,正觉院!和我一对一单挑吧!」



「哼,和污秽的女武将一对一单挑,搞不好会受到佛祖的惩罚——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贫僧就如你所愿,嘎哈哈哈哈哈!」



正觉院豪盛把铁棒舞得虎虎生风,朝着胜家突进。



当!当!锵!长枪与铁棒互击了三、四招,虽然在腕力方面是正觉院豪盛略占上风,不过骑在马上还能准确出枪的胜家在技术方面更胜一筹。



「看招看招看招~~!织田家『特攻柴田』在此!正觉院,觉悟吧!」



「好惊人的力量!?你、你该不会是男人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勇猛的女人!」



「什么——!你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对方节节败退了~~!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胜家大人~~!原本四处逃窜的织田军士兵们看见胜家奋战的英姿后,又再次重振士气了。



「哈哈哈!贫僧真正的任务是守护睿山。小丫头,今天暂且先到这里为止。」



正觉院豪盛转身背对胜家,带领僧兵们开始向睿山撤退。



怒气未消的胜家大叫:



「给我站住!单挑才刚开始而已,你就想逃了吗!?胆小鬼~~!」



「嘎哈哈哈!不甘心的话,就尽管上睿山来追贫僧啊!竟然想与神圣的睿山僧兵过不去,愚蠢至极的女武将们!」



可恶——!那个臭和尚,都逃跑了还那么嚣张,我们现在就攻上睿山——!火冒三丈的胜家举枪呐喊,却被骑马赶来的长秀连忙制止。



「请、请等一下,胜家大人!睿山是守护京都鬼门的日本代表性名山!本堂的根本中堂里安置着自开山以来传承至今的『不灭法灯』,相传要是法灯之火熄灭的话,睿山封印鬼门的灵力就会消失,进而给京都带来灾难。进攻这样的圣地根本是不智之举!更何况,睿山是禁止女性进入的灵山,我和胜家大人别说进攻了,就连踏进山里一步都不被允许!」



「咦~~!?禁止女性进入?为什么?」



「大概是宗教上的理由,也有学者认为那是在佛教传入前就存在的古老规矩。」



「这么说来,我们既不能攻击躲在睿山里的敌人,又不能解除睿山的包围网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啭」



「没错,所谓进退维谷就是这么回事……两分。」



「呜呜呜呜~~正觉院那家伙,只会出一张嘴大放厥词,结果自己却逃到禁止女性进入的安全地带——怎、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和尚啊!」



胜家和长秀楞楞地抬头望向标高约八百五十公尺的灵山·睿山,深刻体认到织田军未来黯淡无光的事实。



至于在本能寺昏睡的织田信奈,此时仍尚未苏醒过来。







睿山上。



不灭法灯前坐着三名男子。



其中一人是将孩子·长政幽禁于竹生岛,重新当回浅井家当主的浅井久政。



「……想不到一开始就采取坚守睿山的策略,听说织田信奈尚在人世,我们真的打得赢这一战吗?」



不善作战的久政脸色铁青。



和织田家撕破脸的现在,如果无法消灭织田军的话,浅井家就没有未来可言了——他的脸上写满不安。



相较于慌张的久政,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则是举止优雅地喝着侍童所斟的酒。



一头黑发。



头顶没有扎发髻。



年约三十岁上下。



虽然身材高大,身上却没有多余的赘肉。



有着一副如同野生猫科动物般的精悍肉体,



明明身处战场,却穿着京都公家风格的服饰。



「久政啊,时间拖得越久,战局就对我们越有利。互相残杀的战争是很丑陋的,更何况我不希望让那些女武将流血。不战而屈人之兵,才能向世人展现我方的威势——我们只要慢慢剥夺织田信奈的时间就行了。」



优美的声音与他俊美的外貌极为相称。



脸上还施了淡淡的胭脂。



越前的大名,朝仓义景。



名门朝仓家的第十一代当主。



和男装佳人·浅井长政不同的地方在于,朝仓义景虽然有着美型的外貌,但是身心方面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但是他拥有十分极端的兴趣——是个极度追求风雅的人物。



醉心于京都王朝文化的他,不但把越前的城都·一乘谷町彻底改造成京都风格,因而获得「小京都」的封号,还成天把以『源氏物语』为主题的平安绘卷带在身边。



朝仓义景对于『源氏物语』的兴趣并非仅只于绘卷而已,他甚至把城主之馆建得跟光源氏之馆一模一样,甚至还请到了北陆的年轻天才画家·长谷川等伯在建筑物的墙壁、天花板和纸门上画下『源氏物语』里的各种场面。窝在馆中沉浸于『源氏物语』的世界,可以说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血气方刚的战国大名传了十一代后,也是会出现这种爱好风雅的人士。



这样的朝仓义景是个相当排斥战争的男人。



这次的出兵也是因为织田信奈进攻越前在先,为了拍掉落在身上的火苗,所以才勉为其难展开反击。



不过——



「虽然这样的局面令人忧郁……但是既然开战了,就一定要取得胜利。贸然行事造成士兵无谓的死伤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天时与地利,只要掌握这两项关键,胜利就会如同熟透的柿子一样,自然落入我们手中。」



一旦披上战袍,朝仓义景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精通战略的武将。



「等到击溃织田信奈之后,还请把天下霸主之位让给我儿长政。」



久政低头恳求比自己年轻的义景。



「好啊,反正我对夺取天下这种麻烦事也没兴趣,听说长政是世间少有的英杰,京都也好天下也罢,你们想要就尽管拿去,可是京都里的风雅之物全都要运到我的一乘谷——我不忍心看到历史悠久的艺术品毁在京都的战火之中。」



朝仓义景是认真的。



这个男人对天下毫无兴趣。



那类的俗事交给如同朝仓家部属的新兴大名浅井家操烦就行——他的心里真的是这么想。



正因如此,朝仓义景才能不受私利私欲蒙蔽双眼,将战局看得如此透彻。



至于在场的第三个男人——



「武家之首还是得由男人担当!凭织田信奈那种黄毛丫头也想称霸天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贫僧会倾尽睿山之力协助二位!」



则是与织田军交战之后返回睿山的巨汉山法师。



大口豪迈喝酒的正觉院豪盛。



这个大块头正是统领睿山僧兵军团的男人。



睿山在佛教传入之前,就是古老信仰中的灵山,除了是培育出众多高僧的佛学中心地,同时也具备了由数千名强悍僧兵组成的武斗集团,是中世日本的一个独立王国。



不过像正觉院豪盛这种本人与名字一样豪迈的家伙,僧兵之中也找不到第二个。



禁杀生?禁酒?那是什么?在赌场惹事生非和喝酒是他的最爱,既会吃肉又会搞放贷,要是有人还不出钱就杀到对方家里,另一方面,自己却又率领僧兵上京要胁足利幕府颁布「将睿山的欠债一笔勾销」的德政令——正觉院豪盛就是这样的破戒僧。



此外——



「把天下交到一个黄毛丫头手上还像话吗!贫僧对于时下的武家风潮非常痛心!什么『女大名』啊?只有具备强健体魄的男子汉才算得上武士!」



「女人只不过是妨碍贫僧悟道的恶魔!」对女武将激增的当今战国趋势甚感不满的豪盛,似乎相当厌恶女武将的存在。



「浅井殿下、朝仓殿下,我们不能让不净的女人对这个国家恣意妄为,贫僧不久前才率领僧兵和对方打了一仗,对方现在一定疏于防范。立刻展开夜袭!在入夜的同时出动全军和对方来场大决战!别担心,万一情势不利的话,只要逃回睿山就行了,嘎哈哈哈!」



「真是个夸张的杀生和尚。」



朝仓义景笑着说道,胆小的浅井久政仍然忧心忡忡。



「……可是义景殿下,一旦到了十二月,返回你的领国·越前的道路不是就会被大雪封闭起来吗?」



「时间上更为窘迫的是织田军。这一战,织田军势必会率先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