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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1 / 2)





  “华姝!”宋知欢听得心尖儿发颤, 匆忙伸手握住了华姝搁在炕桌的手,拧眉低声道:“这话乱说不得。”

  华姝笑吟吟转眸,看向宋知欢,一双眸子仿佛酝酿了多年的佳酿, 一眼望进去, 便让人如大醉一场。宋知欢恍惚一瞬, 听她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你也变了。这些年, 深宅锁清秋, 都说你最潇洒,其实你也被桎梏住了, 对不对?”

  她伸手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将宋知欢的那一杯送进她的手里, 趁着宋知欢愣神儿的功夫与她碰了杯,笑眯眯道:“敬你我。”

  宋知欢顿了好半晌,复才举起那入手温润的冰裂纹青瓷盏,“敬你我。”

  两只盏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盏中酒液摇曳,却无一滴洒落。

  一如宋知欢多年行事。

  “好了!我醉了。”复饮了两杯酒,华姝脸颊染上了酡红,她轻轻抬手贴了贴脸颊, 觉着入手发烫,便笑吟吟对宋知欢道:“你这青梅酒不好, 比我那里的醉人。行了, 我先走了。咱们哪日再聚吧, 左右日子长着呢。”

  说完, 洋洋洒洒地离去了, 却不忘在门口驻足等芍药带着侍女为她披上大斗篷,宋知欢依稀听到她口中还念叨着:“还要抱孙子呢,可不能……”

  送走了华姝,宋知欢懒洋洋地窝在炕上不爱动弹,壶中的青梅酒已空了,辛娘用一个万事如意纹的莲花碗为宋知欢端了一碗果汤来,宋知欢接过呷了一口,入口酸甜的滋味倒是极为讨喜。

  于是一饮而空,小碗轻轻落在辛娘手上捧着的小茶盘上,辛娘听到宋知欢问她:“辛娘,你说……我这些年,过的到底欢喜与否呢?”

  辛娘手一顿,忙看向宋知欢,见她面色不错,一双眼儿清凌凌的,俨然是醒着的,当即放下了心,笑吟吟道:“您欢喜与否,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但您今日问了,奴婢私心里想着,若是您过的并不欢喜,想来也有天高海阔之法。”

  “是呀。”宋知欢轻轻叹了一声,“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只是我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牵绊太多,况且,即便真自由了,我过的又能比现在好吗?”

  辛娘垂首,一言未发。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宋知欢信手拂过红漆梅花式小炕桌,拉了个倚枕来倚着,随意道:“或许,我可以再放肆一点?”

  柔成捧着一盏清水进来,一面将茶盏塞到宋知欢手里,一面道:“奴婢觉得,您如今已经够放肆的了。天高海阔都是日后的事儿,咱们阿哥还小呢。”

  宋知欢轻笑两声,道:“还是柔成知道我。”

  接连几日的暴雪使人寸步难行,敏仪索性免了各处的请安,宋知欢就老老实实蹲在住云馆里,把八百年前看的话本子翻出来开始重温。

  不得不说,柔成是个做事稳妥又利落的人,宋知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取舍,便是三五岁时喜欢的一个小荷包,她要是随口问一句,柔成也能从不知哪个箱子的犄角旮旯地方给翻出来。

  那些曾经的心头好更是被柔成收的妥妥帖帖,十来口大箱子,满满当当的各色话本,按照年份标好笺子守着,如今一找,毫不费力。

  宋知欢大大表扬了柔成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一番,然后拾起了自己十四五岁时候的心头好,美其名曰:重找青春。

  其实要真是重找青春,那些“文学作品”摆出来能把人雷的妈都不认识。

  没办法,宋知欢真正的十四五岁时的放松类文学作品流行趋势还很内个什么,反正宋知欢三十来岁的时候回去翻自己那个时候的书单,是把自己雷的够呛。

  旧事休要多提,且说宋知欢这样大张旗鼓地找许多年前的东西,那什么“重找清纯”都不过是托词,只是最近大雪封路,没有新鲜话本子看,她无聊了罢了。

  也只能重新啃一啃十几年前的旧粮。

  “主子。”辛娘将一碗热热的银耳羹摆在宋知欢身侧的小炕桌上,含笑道:“您近来有些咳嗽,阴虚火大,给您炖了百合银耳羹,尝一尝?”

  宋知欢欣然点头应允,端起那碧玉碗用小银匙舀着尝了一口,然后对辛娘赞道:“辛娘你的手艺愈发好了。”

  辛娘于是一面口中嗔着:“这银耳羹还不是一样的,火候到家了,就好喝了。”一面眉开眼笑了起来。

  宋知欢摇了摇头,用了大半碗羹汤,抬头对辛娘道:“滋味不同。都说百味楼的银耳汤是天下一绝,可我尝着,却没有你炖的好。”

  辛娘笑容更是遮掩不住,待宋知欢将那空碗放下,便一面收拾着碗匙,一面笑着问宋知欢:“您晚膳想吃什么?庄子上前些日子送来的笋还有些,腌笃鲜如何?再有暖房里的小菜炒一碟子,您看怎么样?”

  宋知欢仔细想了想,道:“腌笃鲜很好,蒸个虾仁蛋羹吃吧,再有前些日子新生的芽菜,炒一碟子就是。”

  “哎。”辛娘笑吟吟答应了一句,提着小食盒退下了。

  柔成拾起角落里的大铜火箸拨了拨熏笼里的炭火,又添了两块儿炭,从炕柜屉子里的小匣子中抓了一把橘皮和薄荷叶扔了进去,复又小心将仙鹤祥云纹的黄铜熏笼罩子盖好。

  她又往外间的水盆上净了手,方才有功夫回过身对着宋知欢笑道:“您总是那么会哄人。”

  宋知欢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口中却道:“我哪里哄人了,说得分明是实话。”

  柔成摇头轻叹一声,“只可惜辛娘被您哄得团团转啊。”

  橘皮与薄荷的味道已经从熏笼中传了出来,合着红罗炭燃烧传出的淡淡松柏香,能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宋知欢拾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翻了两页,忽地道:“这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是个农家姑娘,作者却说她‘养得一身如凝脂滑玉般的肌肤’,我当时是怎样看下来的,竟没骂这作者两句?”

  柔成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这一本好像是您写的。”

  “是吗?哈哈,我说这故事情节怎么这样熟悉呢。”宋知欢尴尬一笑,糊弄过去了。

  经此一遭,宋知欢的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就将两三本摞在一起随手撂在炕柜的架子上,自己从炕柜里扯出一条毡毯来围上,倚着凭几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屋子的窗不好。”宋知欢忽地嘟囔道:“还是小花厅那边的玻璃窗赏雪好看。”

  柔成笑了一下,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转年开春,果然请梓人来,把上房西暖阁碧纱橱内小隔间的窗子换成了玻璃的。

  总算到了正经年根儿底下,天公终于作美,赏人能出屋子溜达一圈。

  然而今年的年怕是也过不热闹了,全国多地大雪,京郊的粥厂今年来领粥的人便比往年多出一二倍,朝廷上忙着赈灾的事儿,节礼反倒耽搁了。

  虽如此说,敏仪却也不轻松,今儿这家为了赈灾办一场宴会,明儿那家办一场,她还得左右权衡哪家的要去、哪家的不能去,雍亲王府里也办了一场,这宴会说是为了赈灾,其实也能试探出朝堂派别来。

  热闹是真的,花出去的银子是真的,到底没有哪家的贵妇人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粥水馒头也实打实地落进了灾民们的胃里。

  宋知欢没什么能做的,只吩咐下面的庄子施粥、散下防疫的汤药。

  弘时这下子可是找到忙头了,钻到早些年搬出雍亲王府的林先生家不出来,每日帮着配制药包、熬煮汤药。

  弘晖随着雍亲王办差,弘皓给他去没意思,便随着弘时去忙了,修婉日日与兰珈一处念经祈福,宁馨院里也是青烟缭绕的,后宅的女人们或多或少出了力,这样的关口上,没人心疼那一份私房梯己。

  敏仪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各家中匆匆往里,宋知欢便暂且担起了事儿,带着后宅里的姐姐妹妹与丫头婆子们开始拆陈年的旧冬衣——这个档口,做新衣左右是来不及了,幸好府里的冬衣按年发放,每年穿的都不是太狠,又都是实打实的料子,一件改两件,也勉强能够两个人穿。

  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这事儿也只有她能带头来做,虽然这些年大家处的都不错,但真和每个都好的也只有宋知欢一个,也就她和下头的婆子丫头们处的也好,说起话来能说到人心坎儿里,事情进展的自然快了许多。

  年氏也带着院子里的下人们跟着做事,到底她身子弱,虽然凭借着一腔悲天悯人之心勉强支撑下来,这边第一批五百件的冬衣出了府,她就病倒了。

  敏仪这会子已经能稍稍抽出身来了,为了她的病又要请医延药,仍旧是脚打后脑勺,不得空闲。

  这一年的腊月下旬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渡过了,过了新年,出了元宵,灾情得到了控制——若是再不得到控制,只怕不知多少人的脑袋要掉在菜市场口了。

  众人就此轻松下来,虽然年没过好,但心里的成就感却是实打实的。

  这日雍亲王去探望十三阿哥,府里的大头走了,弘晖便清闲下来,不必每日跟在阿玛身边交际待客、伺候笔墨。

  宋知欢的庄子上又送了小羔羊肉来,辛娘说鲜嫩的不像话,宋知欢于是起了涮锅子的心,就叫了敏仪和孩子们来吃。

  ——若是所有人都叫上,那又变成小型家宴了。

  虽名义上是叫着孩子们,其实兰珈和忘忧也知道好歹,没让弘历和弘昼过来,华姝本也不欲让弘时过来,但又是弘皓打发贴身人去请的,弘时便也来了。

  一行人在花厅里热热闹闹坐了一桌子,徽音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小夫妻两个携手过来,虽然成婚也有一二年了,却还是这样黏糊,也是羡煞旁人了。

  辛娘带着小厨房的人和临时抽来的两个丫头忙碌着,预备了一桌子吃食,每人又有一个小铜锅子,自己吃着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