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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1 / 2)





  延兴坊与别处各坊一样, 靠近前后坊门两旁, 对开着几家星货铺、食肆、铁铺、油米粮行……

  几个闲人懒汉倚在墙角瘫在地上,挠着头发, 满足地翻着衣缝间的虱子,虚耗着不肯流去的长长光阴。施娘子嘴里的疯妇,衣袖褴褛, 满头纠结成团、花白糟乱的头发, 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她拄着一根竹杖,坐在一间饼铺外, 靠着食客与店家施舍度日。

  雷刹几人找到她时,她正捧着一块冷饼狼吞虎咽,一点饼渣落在地上,便拿脏黑的手指连着泥粉一块捏起来塞进嘴里。

  饼铺铺主嫌她腌臜, 拿破碗盛了点水,递与她驱赶道:“老疯妇,避边角吃去, 脏我铺前的地,伤我营生。”

  疯妇接了水, 尤觉不够,伸着满是脏泥的手又问铺主讨饼吃。

  饼铺铺主挂下脸, 翻着白眼,怒道:“滚滚滚,我好心与你一碗水, 你倒充起我娘来。”

  饼铺娘子却是好心的,拦住丈夫,拿了一块饼给她,道:“也是可怜,无儿无女的,一把年纪与野狗争食,入冬天寒,几时死了也不知。不过一口饼,给她便是。”

  铺主心疼,气道:“贱命天都不收,谁知几时会死。”

  雷刹在饼铺买了个饼,套了几句话,铺主答道:“小的也记不清她几时在这乞食,她又有些糊涂,好心人将她送去悲田坊,没几日又摸回来,宿在坊墙一角,与那猫狗同食。”

  雷刹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与叶刑司去找疯妇问话。疯妇察觉有人靠近,以为是夺饼的,拿起竹杖胡乱左右拍打,嘴里骂骂咧咧也不知骂些什么。

  雷刹不顾恶臭,矮身将饼递给她,疯妇惊醒接过,顺手塞进怀里藏了起来。

  “大娘可知齐家宅院,昨日出了命案的那家。”

  疯妇乱发覆面,她睁着老眼,费力看着雷刹,眼角抖了抖,咧嘴一笑,道:“那宅子住不得人,有鬼,有鬼!住了要死人……”

  雷刹刚要再问,疯妇忽得扔掉竹杖,往地上一扒,嗵嗵地磕起头来,边磕边泣道:“罪过罪过,老天恕我,知罪了,我知罪了……”她磕得头上乌青,重爬起来对着坊墙跪好,垂着头念念有词,念后拜一拜,起身重又叽哩咕噜念着什么。

  叶刑司仔细听了听,与雷刹道:“副帅,她念的是《往生咒》。”

  饼铺娘子忍不住道:“差人,她不过一个疯妇,满嘴疯言疯语,哪又做得准?”

  雷刹只好暂且作罢,想起齐家一家死状怪异,当街站了片刻,命叶刑司再问齐家凶宅之事,道:“我去趟归叶寺,单大哥那有了别样消息,让他在司中等我便是。”

  叶刑司奇怪问道:“副帅不是说,遣个杂役去请风娘子?”

  雷刹微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别过脸,一本正经道:“我细思十一郎说得有理,归叶寺我路熟,快去快回,省得耽误。”

  叶刑司是个老硬木疙瘩的脑袋,半点不肖其爹,丝毫未察觉雷刹异处,还只当他思虑周全。

  .

  晚秋寂寥,风寄娘跪坐在廊下煮茶,老叔弓着背将院中枯草一点点除去,积成一堆,点火焚灰。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风寄娘看着枯草化萤,颇为感慨。“可惜临死才知黄泉路近。”

  老叔笑了笑,可惜他脸怪奇丑,只做出一个扭曲的神情来:“秋风干燥,阿芜夜来有几声咳嗽,我去煮些梨水与她吃。”

  风寄娘笑里有丝促狭:“老叔尽管去,烦老叔替我谢过阿芜赠的荷囊。”

  老叔大笑:“荷囊一事,风娘子何不揭过不提?阿芜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女红上不大通,她赠你荷囊后,心中后悔,自感无脸见你,你反谢她,她定是羞愧难当,不如就此不提。”

  风寄娘道:“老叔体贴阿芜,我又岂敢不从?”

  老叔想起一事:“裴三郎君这几日常在寺外徘徊,来去不入。”

  风寄娘看壶中茶汤沸腾,道:“雾结为露,露聚成水,水因寒冰,人有转世投胎、几生几世,然而,缘只一生,错过便是错过,岂容追悔。”

  老叔呵呵怪笑数声,眼眸有过令人难解的追思。二人心照不宣一笑,将此话题抛开。秋风过寺,似有细语,风寄娘侧耳听了听,笑道:“难得,荒寺竟也有客至。”她起身道,“老叔去与阿芜煮梨水,我去门前迎客。”

  老叔也不推辞,一施礼,急急走了。

  风寄娘慢悠悠提着灯到寺院前,拉开闭合不拢的寺门,看着来人,咦了一声,熄了提灯,展颜而笑:“真是稀客啊,奴家只知有客来,不曾想竟是副帅。”

  雷刹正要抬手推门,一时倒有些难堪,好在他平日面无表情,虽猝不及防,仍旧将脸一板,抬手一礼,道:“京中出了命案,你既担了司中仵作之责,我来接你堪验尸身。”

  风寄娘吃惊:“又出命案?”当下不敢过多耽搁,道,“副帅稍侯,我理了行囊便来。”

  “有劳。”雷刹一点头,转身便要走。

  风寄娘掩唇惊问:“副帅难道不是接奴家同去?”

  雷刹正色道:“我马快了,你与下仆的马车左右也跟不上,不如我先行一步。”

  风寄娘轻叹一声,一皱秀眉:“副帅不知,老叔有事,不能相送。副帅堂堂七尺男儿,忍心将奴家撇下?”

  雷刹连看她好几眼,苍白阴煞的脸上满是戒备怀疑,半晌才不甘不愿道:“既如此,我在寺前等你。”又见她红裙及地,酥胸半露,有心想叮嘱她换身利落的短装来,到底过于失礼,不好出口。只道,“你带几身衣物来,这次命案死者之数为巨,你怕是要司中宿下。”

  他神色凝重,风寄娘不由问道:“死者几人?”

  “共三十一。”雷刹道。

  风寄娘思及一叶和尚所说:京中运势渐消,魑魅魍魉随之而出。回寺中拿了行装与雷刹一道下山。

  雷刹解了马绳,翻身上马,抿唇将手递与风寄娘。

  风寄娘道:“秋末风寒,副帅要奴家在后头吹风?”

  雷刹无奈,拉住她的手,臂上用力,将她拉上马护在身前,也不言语,黑着一张脸挥鞭就走。

  第32章 凶宅(四)

  不良司停尸处是特地辟出一个小院, 总共也不过十来间屋舍, 刨去灶房与值守人的住处,用来陈尸的也只九间空屋, 如今被尸首塞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