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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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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州都漕沟矗立于中州。从瑞州向西流的大河,被漕沟山截断,分为南北两条支流,处于狭缝间的山地巍然屹立,形成巨大的凌云山。山脚下堆积了河流长年累月运来的泥沙,最终形成一片广阔的洼地。那里水路纵横交错,向位于凌云山底的城镇城池汇集而去。在环绕城池的城墙上到处设有水闸,纵横交织的河道遍布整个城池。随处可见横跨河道的桥,以及建在桥旁的船坞,小船紧挨着民宅,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当李斋到达漕沟之际,无论是城池内还是城外的洼地上依然发生着小规模的冲突。江州城内姑且镇压住了,但到处都留下了战斗的痕迹,给人一片荒芜的印象,人们还不能安逸自在地在城内四处走动。在这种情况下,李斋等人护卫着骁宗和泰麒进入了江州城的内宫。



听到士兵通报雁国的使臣已抵达外殿,李斋等人甚至来不及换装便赶往外殿。



他们刚踏入外殿,便听到响亮的一声“李斋!”



李斋停下脚步,一个矮小的身影猛然向她冲了过来。



李斋吓了一跳,“延台辅?”



从宽广的外殿跑过来的孩子顶着一头金色的头发。所谓使者指的就是——。



她顺着延麒跑出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那个人也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那人轻轻点了点头,正当李斋看清那人的脸时,小个子已经飞扑过来。李斋慌忙向后退去。



“……不可,会对您身体有妨害的。”



李斋一边抬手制止一边说道,延麒用拳头打了下她的手。



“你浑身脏兮兮的。”



延麒说着抬头看向李斋。



“不过,干得漂亮!”



看到他那似乎强忍着什么的表情,李斋的胸口涌出一股强烈的悸动。在明知前方是绝望的状况下,离开庆国的那个夜晚,最后为他们送行的就是眼前的延麒。



“你真的做得很好,李斋。”



“多谢。”李斋哽咽道。



“嗯。”延麒点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幸好你平安无事……”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延麒的领口,把正在感叹的他扔到了一边。



“你才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干得好。”



“您是特地过来的吗……”



“当我看到戴国使者带来的旌券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使者那里得知了戴国的情况,但却不知道你的消息。所以我们怎么可能不来?”



“不胜感激。”



延王笑着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向李斋身边。



“终于平安回来了。你可是有个好臣子啊。”



“感激不尽。”骁宗答道,随后恭敬地单膝跪地。



“为了拯救戴国,请您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李斋不由自主地效仿骁宗,同时周围的一干人等也都当场跪地叩头。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从他们头上传来。



“我接受。诸国都将支持汝等——尽可放手为之!”



自那一刻起,戴国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后又过了十天,陆陆续续有士兵聚集到江州城的兵营里。与王师一路交战,从鸿基撤退而来的士兵终于抵达江州城。



李斋跑去查看情况,每当找到熟悉的面孔都会和他们打招呼,互相道喜和慰问。李斋看到留在最后头的友尚,赶紧跑了过去。“没受伤吧?”她刚打了声招呼,就看见他身边站着品坚。



“你是——”



友尚点点头,“撤退时是他帮了我们。品坚,这是李斋。”



“久仰大名,您平安无事就好。”



品坚得体地行了一礼。杉登跟在品坚身后,他是岩赵的部下。



“好久不见了,杉登。”



她问了后才知道杉登如今隶属于阿选统治下的品坚军。眼见英章军涌入鸿基,品坚号令他们“守护穷寇”。



“原来如此。”李斋刚想点头,忽然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在马州追击骁宗而来的阿选军指挥官,不正是品坚的部下吗?



“品坚,我记得你有个叫归泉的部下。”



“是的。 ”品坚颔首,“不过,阿选把他抢走了。他被阿选召唤过后,回来就病了。我听说他被派往马州,死在那里。”



原来如此,李斋喃喃道。品坚是因此而改变立场的吗?据说他是个木讷寡言而恪守礼节的将军,对部下十分宽厚。



品坚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行了一礼,然后往自己部下那边走去。或许他知道李斋当时在现场,说不定是想了解下部下临终前的情况。他是觉得问了也无济于事,因此话到嘴边才又咽了回去吗?



李斋怀着复杂的心情目送他离去,却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李斋大人!”



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来人是光佑,李斋的部下。他们自承州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光佑,你平安无事啊。”



光佑应声说是,来到李斋身边后,低下了头。



“……属下无能,没能及时赶到。”



他指的是没能会合的事吧。光佑率领李斋军的残部,本该直奔西崔。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赶上那场为了夺回骁宗而孤注一掷的绝望战斗。



李斋拍了拍光佑的肩膀。



“很高兴你没事。”



没能赶上并不是光佑的过失。他们平安活下来,与英章项羽,和英章、卧信分头进入江州城,竭尽全力进行镇压。镇压结束后又出城,为保护一路撤退而来的墨帜而奋力作战。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你做得很好。”



听到李斋这么说,光佑用胳膊捂住了脸。李斋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当她偶然抬起头时,就见一群令人怀念的士兵在光弘身后一字排开。



时隔七年,她终于和在承州分别的部下们再会了。



与部下和旧交叙旧后,李斋登上了云海。王宫的最上层被称为燕朝,而天上的领域在州侯城只能被称为内朝。李斋脚步沉重地登上内朝。和光佑及其他部下的重逢固然令人喜悦,但独自一人时,就会想起那些再也见不到的部下的面孔。李斋军中有五名师帅,然而,活下来的师帅只有光佑和鸿宏二人。三个人中有两人被处死,剩下一人死在来这里的路上。李斋早就从鸿宏口中得知这一切。即使早已知道,现在还是会觉得痛苦。



“……战……”



——死郭北。



一首歌脱口而出。这首老歌不知何时起在墨帜间流行起来。李斋以前也经常唱,随着地位的攀升,已经很少开口了。



在军队中,随着军衔的晋升,自然就没那么容易死。他们在后方运筹帷幄,在护卫的保护下远离危险。当然,因为指挥官的死就意味着那个师旅的败北。才能出众、行事谨慎、不易死去的人可以活下来并出人头地。然而,这七年间,不论地位高低,李斋等人全部都在前线作战。



——野死不葬乌可食。



所有人都一直在战斗。战争本就如此。



李斋边唱着歌边走上台阶,出了楼阁就到内朝。李斋抵达的那天气氛还很紧张的内朝,目前已完全安稳下来了。江州官吏的身影也多了起来,且大多数都不受拘束地在内朝工作。这其中江州春官长厥功甚伟。



江州侯是“病了”的州侯,州宰和夏官长也生了病。卧信等人攻入州城占据城池时,州师和官吏都竭力抵抗,以州侯为首的“病者”只会反复强调“报告国府”,并无任何抵抗行为。急着赶路的卧信把州侯和高官、及担任要职的将士关在城里的一角就赶往鸿基。既没有兵力也没有时间的卧信在城池周围只留了二两五十兵。



隔了一日,待光佑等人抵达槽沟,进入州城后,此时城池中的春官长已经把被关着的官吏们说服了。



——江侯怎么看都不正常。



首先,江侯对阿选的即位是持否定态度的。他一直批判其掠夺王位的行为。在骁宗消息不明的情况下重启国家,他对此的评价是“不可能”。之后传来骁宗的讣告,他也对既没有筹备大丧,也没有准备御陵而表示怀疑。然而,他忽然改变了立场。在他改变立场后的不久,瑞云观就被付诸一炬。如果是以前的江侯,是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王师未经允许所做的一切必定会激怒他——因为江侯原本就是瑞云观的道士。



春官长说当时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故。此后的弃民也好,讨伐也罢,完全不是江侯的作风。即使江侯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改变立场,这七年间阿选王朝的做法是不可饶恕的。而容忍这一切的江侯也不该被宽恕。



何况,据说本已驾崩的骁宗还活着,是他篡夺了王位。既然如此,为何之前要说他驾崩了,为何当时不说他是篡位呢?



——既然主上还活着,泰王就不可能另有其人。



光佑等人打开城池时,春官长率先向他们投诚。其余人中大多数并不完全支持春官长,但也接受了他的劝说,并无抵抗之意。



当李斋等人与骁宗一同进入州城时,州城已经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完成镇压。



一定会有人对占领感到愤怒,也会有很多人不知道到底该相信阿选还是骁宗。虽然有无数非暴力的抗争,但当耶利指挥众人狩猎次蟾,妖魔的尸体渐渐堆积如山时,州官们渐渐理解了事态的发展。自此官吏和城内的士兵均归顺骁宗。李斋觉得,若非当初春官长竭力劝说,肯定会出现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吧。如此一来,牺牲带来的愤怒将席卷整个州城,那必定会招致更多的伤亡。



她轻声叹了口气。就在不久之后,有人叫住了她。



2



“——李斋!”



李斋回头一看,原来是英章率领部下从东边而来。李斋停下脚步等着他们。英章言谈举止还和以前一样,仿佛那七年的空白不存在似的。



李斋微微一笑。



在他们逃出鸿基后进入的第一座小城里,英章刚一抵达就立刻奔向骁宗。李斋和霜元是在文州与骁宗重逢的,但英章和卧信直到那日才终于在鸿基见到骁宗。和英章一起飞奔而去的卧信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李斋悄悄离开了,所以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实际上谈了些什么。虽然到处流传着那个英章居然嚎啕大哭的传言,但谣言出处是卧信,因此真伪有待商榷。



——不过,总觉得很好笑。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英章走到她跟前,停下后让部下们先行一步,问道:“你刚从主上那里回来吗?”



被问及先前去过的地方,李斋摇了摇头,“不,我刚才在楼下和回来的人见了面。”



“见过光佑了吗?”



“看起来很好。多谢。”



“光佑干得很好,他带兵以惊人的速度从碵杖赶到了这里。连卧信也称赞不已,好好犒劳他吧。”



李斋点头,“我会的。”



“说到卧信——”英章好像忽然意识到,“我听说花影也到了。”



李斋用力一点头,“她昨天到的。”



李斋去接了花影。花影在垂州与李斋诀别后,察觉垂州已病入膏肓,便回到自己的家乡蓝州。而在蓝州,卧信在朱旌首领的帮助下藏匿于此。于是卧信和花影重逢了。当卧信攻打江州城时,听说花影在蓝州的人脉派上了大用场。李斋是真的很高兴能见到昔日的友人,毕竟她原以为对方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花影同样感到欢喜,和李斋一样,她之前已经放弃了,以为李斋在冲出妖魔巢穴踏上不归途后,也许已经身亡了。



骁宗的旧部们陆陆续续在江州集结。最令人惊讶的是,原以为已经去世的皆白居然还活着。



他连同瓦砾被蚀一起卷入云海,至此下落不明。但事实上他被奄奚从瓦砾下救出,在得知朝廷动荡的消息后,便躲了起来。救出皆白的奄奚,听说了阿选在二声宫杀害了下级官员们,警告皆白一旦出去绝对会被杀害,装死才是上上之策,劝他尽快逃命。



——主上对奄奚一视同仁。



救助皆白的奄奚如此说道。事实上,骁宗的王朝并不轻视奄奚。原因在于不谙身份的泰麒对奄奚的待遇提出了异议。



——同样是人,只有奄奚必须伏在地上,连头也不能抬,这难道不奇怪吗?



李斋也听到年幼泰麒的言论。皆白强烈赞同这一点,也尽力改善了奄奚的待遇。李斋想到作为皆白心腹的嘉磐,一直侍奉泰麒到最后,不禁感慨万分。



积沙成堆,积水成河。李斋最近经常有这样的感触。



——过去造就了今日。



如此,今日也会造就未来——即使彼此之间的联系是不可见的。



“对了,英章你见到正赖了吗?”



正赖被岩赵从一片混乱的鸿基救了出来。岩赵只身一人前去救助正赖,让骑兽载着正赖,他自己遍体鳞伤地留在原地抵抗追兵。听说,为了护着正赖,一些阿选军的士兵聚集起来,与岩赵并肩作战。他们被召集过来之前曾担任过泰麒的小臣。



然而,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掩住,而帮助岩赵的小臣们也失去了踪影。而且李斋至今还未与正赖见面。抵达槽沟之时,听说正赖已经不能见其他人了。



“见到了。”英章皱起眉头,“那家伙整天使唤人。”



可见情况稳定下来了。“太好了。”李斋感叹了句,被英章回道,“我本来还想着他要是死了怎么也得让他风光大葬,如今看来是坐失良机。也罢,过几天他就能顶着一副蠢样站你面前了。”



“别老说讨人嫌的话。”李斋苦笑道,“……说实话,他情况到底如何?我只听说过一些传闻。”



据说正赖被搬进来的时候,情况已经糟糕到令周围人都愕然的地步。



“他就是个笨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只会意气用事。”



英章说着又叹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出去。医生说走路可能会一瘸一拐的,但能走路就算不错了。那些无可挽回的地方才真的是回天乏术。”



英章低声说道,“不过,冬官说能想办法做出义眼和义肢。虽然身上到处都会留下疤痕,不过,可以让他乍看之下也不会太显眼。反正我看他那张嘴还是能言善辩得很,就他本人而言应该问题不大。”



“多亏正赖守住了国帑,帮了我们大忙。”



“这点我承认。事实上我们现在有雁国出手相助,他这么完全是白费力气。不过作为对他的奖赏,我还是不提这事了。”



李斋苦笑着摇头。当然不会白费力气,对于墨帜以及骁宗而言,国帑的作用很大。最重要的是,国帑被藏起来后,大大遏制了阿选的行动。这完全是正赖的功劳。



“那家伙能和主上并枕疗养,看起来极为心满意足。主上也太宠这蠢货了。”



李斋笑了。骁宗也仍需治疗,听说他坚持都要把正赖的病床搬到自己寝殿内。正赖至今还逗留在正寝。



“他们想在应该是在商量今后的事吧。”



事实上,目前正赖已经被视为冢宰。当李斋指出这一点后,英章回道,“正赖好像想留在台辅的身边。台辅怎样了?”



泰麒的病情也相当严重。李斋至今没有机会见到正赖,是因为她把泰麒送去蓬山了。在鸿基郊外坠落以来,泰麒几乎就无法起身了。好不容易到了漕沟,他直接就卧床不起,也没能出现在与延王延麒会面的场合。延王延麒亲自去病房探病,可延麒根本无法进入堂室。



——她想也是。



李斋只能悲伤地注视着僵住的延麒。延麒抬头看着李斋,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李斋,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