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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1 / 2)



高木健介是杀人魔──



立井回到东京时,原本半信半疑的杀人疑虑已经变成确信。高木不止杀了吉田真衣的母亲,还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与荣田重道吧。



立井只能这样推论了。



一开始他认为可能是监禁或绑架,因此他彻底寻找了与高木健介相关的人物。现在他不得不推翻这个想法了。



想像往坏的方面进展。



高木健介至今仍失踪的理由占据了立井脑海。



说不定──高木是因为还要杀人才继续潜伏。



立井认为就算是高木,也无法持续躲开国家权力的追查。他为了争取时间而利用立井,并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只要高木健介杀害了下一个目标,两个人的生活便将告吹。



高木健介将遭到逮捕,立井也会因协助而被问罪。



立井必须阻止状况发展到这一步,这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高木。



当然,若所有事情都只是立井杞人忧天就没问题。



无论怎么做,必须再次见到高木的现况仍不会改变。



调查无法进展。



直至目前为止,立井都像是顺著潮海晴的小说情节那般追查高木的人生。若《锈蚀双翼的孩子们》描写无户籍儿童时代的孤独、《踏上通往无意义夜晚之旅》描写与吉田真衣相遇,那么接下来该注意的,应该就是潮海晴的第三作《桩子》的内容了。



这部作品没有像是故事主轴的内容,只是描写了一位离家出走的少女与保护他的少年一起度过的四个月生活。从一开始到最后,他们都没有离开住处,文章充满难以宣泄的寂寥。读著读著就会让人觉得很丧气,并且赫然发现自己忘了呼吸。这就是潮海晴的精髓──封闭到令人绝望。



这应该也是以高木和吉田真衣的人生为样本吧。



十九岁的高木健介与十二岁的吉田真衣同居。以小说家身分出道前的高木健介,与从儿童保护设施离家出走的吉田真衣,至少同处了四个月时间。



但在那一年之后,高木健介开始与立井润贵同住。



这中间的一年空白充满谜团──



立井推测,这边或许有能够找出高木健介的提示。



他与伊佐木道别之后,回到东京住处,重新调查室内,以冷静的态度面对两天没回来的自家。与高木健介同住的这间电梯大楼房是两房两厅格局,对于几乎没有个人物品的高木健介而言,一个人住这里确实会有空房。



──三年前他与吉田真衣一起住在这里吗?



否定。



──房租太贵了吧。



高木健介与吉田真衣开始同住时,他还没出道成为小说家,应该没有收入,当时他们租得是更便宜的房子吧。之后,高木出道成为小说家,收到小说版税之后,才决定搬家。



他跟吉田真衣分居了吗──?



如果她有租房子,房租是高木支付的吗──?



立井翻开以高木健介名义申请的银行帐户存摺,发现一直以来每个月都有约四万日圆左右的转帐记录,转出对象是个人帐户,而且是立井没有印象的名字。每个月四万日圆这笔数字让立井曾想过是车贷或者养育费一类的,但这两样都与立井至今追查到的高木形象不甚符合。



除了这间电梯大楼房之外,高木果然还有租其他房子吧。



立井紧紧握拳,觉得又更接近高木一步──但立刻放开了手。



房里没有任何像是租赁契约的文件。



如果说高木健介另有秘密房间,立井也没有方法可以找到。



他已经没有可以继续追查的线索了。



来到警察署后,与之前同样的壮硕中年刑警及纤瘦的年轻刑警出来接待。此案似乎正以他俩为中心展开调查。



即使来第二次了,立井仍无法适应审讯室的气氛。进房的一瞬间,甚至有种轻微晕眩的感觉,导致脚步踉跄了一下。



「你累了吗?」中年刑警笑著说。虽然讲电话时的语气客套,但实际见面时似乎不是如此,讲起话来比前一次还装熟。



中年刑警坐到立井对面,年轻刑警则在房间一角待命。立井重新观察了中年刑警的脸孔,发现他的表情感觉柔和了些。原本得意地鄙视立井的态度已不复见,并且挺直身子,表现出打算好好听立井说话的态度。



「高木健介,首先要跟你说的是,你的不在场证明获得了证实。」



中年刑警一开口就先说了这个。



看样子于警方推定的犯罪时间,「高木健介」人在池袋酒吧内用餐一事已获得证实。同时也确认了包括在这之前与之后搭乘地下铁的纪录,以及更之前在大学图书馆开会的状况。



立井露出笑容,心想当然是这样。



并且暗暗地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因为实际犯罪的可能性已经消除,所以刑警才改变态度吧。



刑警先低下头表示「抱歉,之前怀疑你」后,才接著说明:



「也就是说,这次溺死的尸体是因为意外而死,或者是有某人假冒了『高木健介』这个名字犯罪。」



看来下一步是这样推测。



刑警首先问了立井有没有得罪人,以及有没有人可能假冒高木健介这个名字。



因为洗刷了犯罪嫌疑,让立井心有余力,每个问题他都没有否认,只给出了感觉最合理的暧昧答案,彷佛没有招惹过任何人那样。



「那间房。」刑警突然说道。



口气尖锐有如刀割。



「一个人住算很大吧,除你之外还有谁住在那里吗?」



这问题足以让立井脸上装出的笑容消失。



刑警的手臂搁到了桌上,拳头就在立井眼前。



虽然不是嫌疑犯了,但似乎仍被怀疑与案情本身有关。



「我把工作与就寝的房间分开。」立井斩钉截铁回答。



警方已经知道「高木健介」是一位小说家,立井说出收入与房租,并强调如果是自己毫无疑问住得起这间房。刑警同时问起两支手机,立井则表示分别是私人用与工作用。而很凑巧的是高木除了与责编之外没有其他联络对象,立井的手机里面只有大学同学的联络方式,即使被拿去察看也说得过去。



「嗯哼。」刑警讨厌地歪了歪嘴角。「那么,安眠药是自用吗?」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立井反问:「安眠药?」



「你在网路商店订购了国外的安眠药吧?」



高木连这种东西都有准备吗?



立井只简短回答说是拿来当作小说参考资料用。



他开始冒汗,嘴唇也变得乾燥,不禁轻轻咬了咬。彷佛想遮掩嘴角一般搔了搔鼻子,并回视有如正监视著自己一举一动般窥探过来的刑警。



警方该不会──



刑警完全不为立井的目光动摇,持续追问:



「你的邻居表示『在一名青年外出之后隔壁也有生活噪音传来,我一直以为那一户住了两个人』。你怎么看?」



立井说这是错觉吧。实际上可能是警察在套话,因为他们家那栋建筑并不会产生生活噪音并影响到邻居。



原本立井想说应该只是刚好朋友来玩──但闭上了嘴。



如果随意认同,警方接下来一定会逼问朋友的名字,这下就没办法回答了。



立井于是强调是邻居错觉。



刑警观察立井的眼光冰冷,至少不是看待一般良善市民会有的眼神,所以立井完全不能回错话。



「我说高木啊。」声音低沉而铿锵有力。「你在包庇谁对吧?」



问题直接。



果然怀疑立井是共犯──



立井虽然努力不表现在脸上,但他不确定能不能瞒过刑警的法眼。他不禁在内心叹息,刑警已经接近真相了。



「你有证据吗?」只能尽全力虚张声势。



所谓慢慢凌迟就是指这种状态吧。



刑警哼了一声。



「没有。但是看你的态度就知道了,尤其是看著受害者照片时的眼神。」



嘲笑一般的语气让立井身体发冷。



虽然他拚命想假装没事,但早就被看穿而显得滑稽。



「只凭想像无法逮捕吧?」



这根本是垂死挣扎。



只能抓著这点反驳。



「那是当然。」刑警拍了拍膝盖笑了。「如果搜索了你家,那又另当别论了。」



立井背部冒汗。



刑警表示,只要法官开出搜索票,警察就能随意搜索民众的住宅。



得意地如此说明的刑警把脸凑了过来,呼出满是菸味的气息。



「你要怎么办?这时候自白还是等我们去搜索你家?哪一个比较好?」



立井觉得自己双腿快要没力了。



两个选项都是死路一条。



如果自白,就必须说出立井借用高木身分证的诈欺行为;但若自家遭到搜索,高木健介的个人物品就会被搜出。只要犯罪现场有留下一个高木健介的指纹就无法开脱了。



理性静静地告诉自己。



──背叛一个连说明都没有就消失的杀人魔也无所谓吧。



──那个人救了自己的理由也可能不是基于善意,而是为了制造杀人时的不在场证明啊?



喉咙乾燥。



好不容易吐出的声音无比乾哑。



「我没有包庇任何人。」



刑警稍稍睁开了眼,发出类似感叹的声音,并有些取笑般地说「真顽固呢」。



立井挺直背。



「搜查家中?好啊,可以拿来当写书的题材。尽管凭著没有根据的想像去做吧,如果什么都没有查到,恕我今后以非虚构作品将这段内容出版成书。」



「你真难搞。」



刑警用拇指搔了搔自己的下巴。



「如果你没有涉及杀人,是不会判处太严重的刑罚。但如果你协助杀人犯逃亡又另当别论了,你有自觉吗?」



「天知道?」



「不要逞强。哎,你好好想清楚。」



刑警每说一句话就提高了一点音量。



「犯人迟早会被捕,届时犯人将需要人在一旁支持,如果连你都被捕了那该怎么办?还有逃亡中的犯人该怎么生活?有逃亡资金吗?一旦钱用完了,犯人就会再次犯罪,并因此加重罪状或者又会为了杀害某人而潜伏。我说高木,你这样做是帮助对方吗?如果真的爱对方,不就该让对方好好赎罪吗?这些话有没有打动你的心?还是你觉得这只是说得好听而嘲笑呢?你说啊?」



刑警快嘴说完,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立井在双腿灌注力量静静地捱住这些诉诸情感的话语。刑警所说的话有一部分精确地掌握到了真相,立井有股想要托出一切的冲动,但忍了下来。



刑警于是改变方法,开始说明受害者荣田重道的身家。述说的尽是些引人同情的内容,例如荣田重道过去虽然犯过错但顺利更生在餐饮店工作。虽然单身老家的父母仍健在,尽管薪水不多还是持续给父母孝亲费。连腰都挺不直的年迈夫妇知道荣田重道死亡的消息后,似乎悲伤地哭泣了,并且直到现在都在等待警察捎来将犯人逮捕归案的消息。



这种彷佛认为荣田重道是可怜受害者的说法让立井浑身发热,他知道自己动了气。



「我说高木,你怎么看?」刑警继续说道。「你对荣田重道的父母有什么感想?」



「这还用说。」立井反射性出口。「除了『活该』之外没别的了。」



「啊?」



刑警彷佛说不出话般抽了一口气。



「你认识荣田重道吗?」



立井失言了。



他虽然急忙摀住嘴,但已经太迟了。立井曾对警察说过「不知道荣田重道是谁」,但刚刚这发言明显表示跟荣田重道有关系。



刑警茫然看著立井,在后面的年轻刑警也从低头看著的文件抬起脸回头。



──糟糕了。



这样他们就会更接近真相一步,自己涉及杀人的嫌疑就更重了。



「……你刚说的也太天差地远,很可笑。把名字丢去网路搜寻就能查到荣田干过的恐吓案件,而我只是记住了这些。」



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立井露出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就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所以只能仰赖自白了对吧?你们这种做法很困扰,冤罪不就是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认定之下产生的吗?」



话语空虚地回荡。



刑警的声音与方才咄咄逼人的感觉相反,显得平静。



「……高木健介,我能说的都说了。明天你再来这里一趟。」



尽管立井主张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刑警并不接受。



刑警将手放在立井肩上,相当沉重。



「好好烦恼过后,再让我听听你的答案。」



之后等笔录做完,让立井签过名之后便放走了他。跟第一次审讯不同,对方没有反覆询问同样的问题。



立井无力地回应后,离开警察署。



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同情目光,但他一次也没回头。



每次被审讯都会露出一点马脚──



立井边自嘲边回到家,虽然审讯问了很多,但时间上连一小时都还没过去。



离开警察署后,吹了风的身体感觉阵阵寒冷,立井才察觉自己竟流了这么多汗。他在自动贩卖机购买运动饮料,一口气喝光。



并默默地认为自己应该撑不过下一次审讯。



或许负责刑警不是采用长时间控制并迫使立井自白就范的方针,而只是以刀刃般锐利的话语割伤他、让他承受无法愈合的伤势后释放,简直就是活活凌迟。如果是这样,被纠缠好几个小时问到烦躁可能还好一点。



『他那反应看来是对荣田重道怀恨在心,是受害者家族吗?』『犯人是为了高木才杀害了荣田吗?』『嗯,高木毫无疑问包庇了什么人,只要证据确凿,就准备搜索住家吧。』『好的。』『嗯,我看他那样子应该快要自白了,只要下次亲切一点,很快会沦陷。』



刑警之间这般对话的情景浮现于眼前。



他们没有发现高木与立井交换了,但确实逐渐揭穿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再加上某种可能性严重扰乱了立井内心。



『又会为了杀害某人而潜伏。』



立井有与刑警相同的预感。



让父亲死于火海,让吉田的母亲摔死,让荣田重道溺死的高木健人打算继续杀人──确实很有可能。



但该怎么阻止他?自己明明连高木的下落都不知道。



无计可施──



与高木健介和吉田真衣有所交流的人全接触过了。



目前没有他们曾经住处的线索。



警察一步一步接近真相。



心情非常绝望,分身生活终于要走向终结。



回家后,立井坐在客厅桌子上。



闭上双眼,至今与高木共同生活的点滴历历在目。立井打工完回家之后,可以听见高木房里传来敲键盘声。在客厅看了一会儿书后高木现身,询问他书本的内容。偶尔立井邀请高木去外面喝一杯,只见他带著苦笑带开话题。他说过自己不习惯爱喝酒的人之类意味深长的话,但没有说明详情。现在的立井大概可以猜出他爸爸应该是个酒鬼,但过去的立井并没有深究,只是回头继续看书。而高木这时表示希望立井阅读他的原稿,结果两个人聊起小说中的描写直到天亮──



这样的光景浮现眼前又闪逝而去。



立井不禁嘀咕,为什么?



这两年不是过得不错吗?我虽然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应该不全是坏事啊。



高木,为什么,为什么你──



即使反覆提出疑问,脑中浮现的却是被荣田重道毁坏的自己一家。



•••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立井,曾茫然地想过人类的愿望是什么。



自己的愿望是活得正正当当。



身为一个人的正当,身为高中生的正当,身为班上同学的正当──希望能在多不胜数的尺度之中做一个被认同的存在。即使这些正当有时很压迫,强行要求他人会被白眼认为是跟不上时代也一样。



有力量、可靠的男性;兼顾恋爱或社团活动的高中生;亲切地支持烦恼中的同学──如果被人指示「要这样」应该会想反抗吧,但人有时候无法逃离「想要这样」的愿望。立井虽然想在中学时的青春期经历一段破天荒人生,但那也只是正确地想像出来的破天荒模样罢了。



他不觉得羞耻。



每个人应该都抱有类似的愿望,只是程度上有差别。



至少立井的家人是这样。



父亲为了扛起这个家而努力工作,母亲做好家管。当社会风气开始导向男人也要做家事时,父亲尽管不擅长家事,也会帮忙洗衣服。立井不仅努力念书,偶尔也会去帮忙家业的外送工作。虽然不会每天说,但每个家人应该都爱著彼此,大家一起打造出正当的家族形象。



这并不是被人要求,所以不觉得辛苦,甚至很舒畅。



但因为荣田重道的关系,家族形式开始变化。承受执拗威胁的父亲收掉长期以来经营的外送店时,家族的正当形象开始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