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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井上晓海 十七岁 夏(1 / 2)



我们交往的消息马上就传开了。



棹私底下在女孩子之间很受欢迎,因此我在学校受到了各种负面谣言攻击。「无聊人士。」棹一语带过,没多久就放了暑假,我也松了一口气。



妈妈果不其然生气了,骂我怎么跟那种陪酒女的儿子混在一起,但心底似乎潜藏着个人的情绪,觉得棹的母亲是「对别人家老公出手的女人」。其实这么想的也不只我妈妈,这是岛上许多阿姨的心声。



「真不好意思,岛上那些大叔我都只当作客人而已。既然阿煌也离开了,等到棹高中毕业,我看我就赶快回京都去吧。」



开店前,棹的妈妈在吧台边碎念边准备小菜。我默默听着,帮忙把毛豆从豆梗上摘下。自从放暑假以后,我不顾母亲阻止,几乎天天都往棹的家里跑。



「晓海,你家也很辛苦吧?毕竟你爸爸是真的快被抢走了。」



「是呀,爸爸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吵架。」



「啊,这就是你妈妈不够高明了。男人的心都已经在情妇那边啰,偶尔回家还要被老婆骂,那岂不是更不想回来了吗?」



「可是客客气气地迎接出轨的男人回家,不是很不甘心吗?」



「只要让他松懈就可以啰,装出一副『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的坚强模样,等到他跟出轨对象完全断绝关系,再狠狠训他一顿。」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呀,当我默默听着的时候……



「身为出轨对象的人在说什么啊。」



棹从屋内走了出来。



「你别灌输晓海这些没用的知识。」



「这是实战中可以活用的知识。」



「实战中连战连败的女人这么说也没说服力。」



「我会输的只有真爱,换作其他男人都是稳赢的。啊,棹,我要去今治买个东西,傍晚你帮忙把霓虹灯打开就好。还有上个月的──」



「统计上个月的营业额,还有订酒对吧。」



对对,拜托你了──阿姨合掌膜拜着棹这么说,令人搞不清楚谁才是经营者。她急急忙忙出门去了,我和棹于是上了二楼。



「那是哪来的?」



我习以为常地在棹房间的床边坐下,棹的目光停留在我手中的粉红色瓶子上。这是刚才帮忙的时候,棹的妈妈送给我的。



──晓海,我们要成为那种像好姊妹一样的婆媳哦,约好啰。



像孩子一样勾过手指之后,她给了我一个写着「Miss Dior」的瓶子。看起来很昂贵,收下真的好吗?听我这么问,棹皱起脸说「真不吉利」。



「那是阿煌送她的礼物。」



「那还真的是……有点不吉利呢。」



我笑着打开浅粉色的瓶盖,用手掌搧了搧瓶口确认香味。像春天百花烂漫那样,甜美又华贵的香气令人陶醉。



「好香哦,虽然这么女性化的味道不适合我。」



听我这么说,棹从我手中抢过瓶子,在自己手腕上喷了一下,手臂绕到我颈子上,从我的耳后滑到侧颈,把香气转移过来。



「晓海,你比她更适合。」



棹把脸埋进我颈间,鼻息在每次嗅闻味道时吹上肌肤,使体温一点一点上升,棹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T恤里来。



从第一次接吻到发生关系,我们没花太多时间。我是第一次,惊讶的是棹也第一次。还以为住在大都市的年轻人进展得更快,但棹说京都不算大都市,而且不同地方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直到事情发生那一瞬间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在男生面前、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脱下衣服。然而那个时候,在这间房间的这张床铺上,我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迟疑。炎热的夏天里,房间没有冷气,做完之后我们全身是汗,却仍然难分难舍地抱着彼此。汗湿的肌肤紧贴在一起,稍微挪动一点便会感受到微弱的阻力。



窗边风铃发出澄澈的声响,我沉浸在初次品尝到的幸福之中,同时有种不安感,像在自己碰触不到的地方,被人烙上了一辈子不会消失的印记。



睁开眼睛,风铃在我仰躺的视野中摇晃。夏季午后偏晚的时间,倦怠感混杂在空气中,我还半睡半醒。行为结束之后,我总是连棹也抛下不管,一下子昏睡过去,这一、两分钟的事情刚开始经常被他揶揄。



我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缓缓把视线转向书桌,那里坐着熟悉的背影。我睡着的期间,棹总是在笔记型电脑上写着故事。桌面上一本教科书也没有,被漫画和列印出来的原稿占据了所有空间。



──现在,棹的心里应该没有我吧。



啪哒啪哒,棹敲键盘的声音像雨点一样变化,有时疾如骤雨,有时像零落的小雨。我喜欢听着这声音打瞌睡,或是做自己的刺绣。



我伸手去拿放在床边的刺绣工具,靠在床头板上,把刺绣框夹在腹部和立起的双膝之间固定。虽然想要专用的刺绣台,但我的零用钱负担不起,要不要去打工呢?我边想边以锁链针法绣出雪花结晶。想绣成漂亮的六角形,锐角却绣得不理想,该拉得多紧、放得多松,才能绣出美丽的形状?无法掌控的绣线,和自己的未来重叠。现在已经是高中三年级的暑假,我却还没有决定升学方向,也还不知道父母未来会如何。



──你想念书?还是只是想离开这座岛?



──我们只能从手牌里选择自己最不想放弃的东西。



棹的话虽然不留情,却也是我正在面对的现实。我把一不留神随时都会泄漏出来的叹息,用细针一并刺上布面。既然是雪花,就用银色的珠子吧,加入一些透明珠子可能更漂亮。唯有想像着刺绣成品的时候,我得以逃离现实。



──刺绣对我来说,或许就像棹的漫画一样吧。



忽然发觉打字的声音停了,于是我抬起视线,对上了棹看着这里的眼睛,也不晓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棹朝我走来。



「写完了可以叫我一声呀。」



「因为你的表情很有趣,像这样,还有这样。」



棹一下皱眉、一下噘嘴地摆弄表情,然后取走我手中的绣框放到床边,把被子掀开一个大洞钻进我身边。



「我累了,没有灵感。」



他把脸埋进我侧颈,磨蹭着鼻尖,我环抱住棹瘦削的肩膀。上床、聊天、睡觉,我们奢侈地消磨着高中最后一次暑假。



虽然想一直和棹待在一起,但只要一超过五点,智慧型手机就会传来妈妈的讯息: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家,一封接着一封。和棹相拥之后不小心睡到超过六点那次,手机里收到三十封以上的讯息,让我毛骨悚然。



──阿姨她反应有点激烈啊。



棹也担心起来,我们说好以后绝对要遵守门禁时间。



今天也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勉强赶在五点前到家。「我回来了──」我冲进家门,但妈妈不在,厨房桌子上摆着已经准备好的晚餐。加了甜椒和柠檬、色彩鲜艳的沙拉,金黄焦香的焗烤菜肴,擅长和食的妈妈很少煮这些。庭院里传来水声,我探头往缘廊看,下一秒僵直在原地。



「你回来啦,晓海。」



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穿着米色棉质连身裙,背影完全就是瞳子小姐,回过头来看我的却是妈妈的脸。



──你剪头发了?为什么穿着那种洋装?



妈妈哼着小曲,拿洒水喷头浇着花。



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妈妈。」



我喊她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事呀?」



那种悠哉的语气也不像妈妈。好恐怖,我好害怕。



「我想到东京念大学。」



这句话终于冲口而出。此刻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想待在这里。



「你之前不是说要念松山或冈山的大学吗?」



「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想去东京。」



妈妈脸上维持着笑容沉默了,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那要跟爸爸商量一下,你去打电话叫他回来。」



「为什么?妈妈你来打啦。」



妈妈的表情瞬间变了,花洒从她手中掉落,水往上喷,沾湿妈妈的洋装下摆,把布料一点一点染成暗沉的颜色。



「突然说什么想去东京,反正肯定是因为那个酒店儿子要去吧?你根本不打算用功念书,还像个傻子一样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跑,知不知道你和爸爸害我丢了多少脸?大家都这么自私任性。」



──大家说的是谁?爸爸和我?



──为什么要把婚姻出轨、抛下家庭不顾的丈夫,和女儿的未来相提并论?



──不要把我卷进妈妈你的孤独里。



愤怒在心里卷成漩涡,出口却被堵住,痛苦得难以呼吸。我紧抿着嘴,转身离开。要忍耐,妈妈也很痛苦。



「晓海,你要去哪里?」



「散步。」



「已经要吃晚饭了。为什么爸爸和你都这样任性。」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伤害到妈妈。



大步沿着附近的海岸线走,旁边就是黄昏时分无垠的大海和天空,无论再怎么走都抵达不了任何地方的事实令人绝望。



──比起那些父母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家伙,我们已经相对不利了,不是吗?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总是我们,不甘心的眼泪溢出眼眶。可是哭也无济于事,快思考、快思考。我瞪着前方一个劲地走,走着走着,智慧型手机响了。